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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梅苑。

看着院子里那棵开满红花的梅树,我有些恍惚。

初入宫时晏清和我亲手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一株傲雪寒树。

只是今年这场雪格外大,将满树的梅枝全都压弯了腰。

真真是残花萧条。

我回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入宫十年,屋子里都是一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身外之物。

唯有藏于枕头底下的木盒,被我每日擦灰除尘。

打开盒盖,里面是我和晏清的婚书。

“晏楚两姓联姻,同心同德共写鸳鸯谱,谨订此约。”

当年双方父母为我和晏清指腹为婚,定下嫁娶之期。

如今遥望无期,这婚书也该作废了。

傍晚,忙完御膳房的差事。

我拿着婚书去了竹苑。

我想同晏清说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彼此间再无瓜葛。

院内,竹叶摇曳。

晏清正坐在亭子里拨弄火盆里的炭火。

见我过来,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有事?”

我走上前,将包裹着婚书的布帛递给他。

“这个想给你看看。”

晏清漫不经心的接过,掀起眼皮问我:“什么东西?”

“不太重要,只是一些旧事需要……”

我的话尚未说完,晏清直接将布帛丢进火盆。

“既然不重要,烧了就行。”

音落,火星四溅,烟雾缭绕。

我怔怔看着布帛内的婚书被烧成灰烬,呼吸顿了几息。

解除婚约本要双方在婚书上签字,带去官府销毁。

如今他亲手烧了,倒也算少了一道流程。

四周一阵寂静。

只余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我正要转身离开,倏地看到晏清腰间别着的一条粉荷帕子。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那是杜月菱的绣帕。

晏清的声音骤然响起:“月菱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稳住她等于稳住了整个后宫人心。”

听到他的解释,我连忙移开视线。

“没关系,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雪又簌簌的开始下了,我迎着寒雪回了梅苑。

从火炉里找到一根烧尽的木炭,我在门板后画了一条黑线。

还剩十四日,便是我的离开之期。

一夜无眠。

次日清早,我继续清理东西。

绣得歪歪扭扭的祥云荷包,是七年前我半夜偷偷为晏清准备的生辰礼。

带红纹的流苏平安扣,是五年前我去白马寺三叩九拜为晏清求来保平安的。

还有紫檀木簪和流银簪子,都是我精挑细选寻了很久买回来,想送给晏清却被他拒收的礼物。

一样又一样,全都被他拒之门外。

“楚凝凝,这些东西,晏府的少年晏清可以收,但我不能。”

“身在东厂,在没有坐上那个最高位之前,我不允许任何绊脚石的出现。”

当年那个将我捧在手心疼的少年郎,就这样变成了血雨腥风的冷血刽子手。

我以为他是在蛰伏隐忍,但却一次又一次看着他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杜月菱。

粉色的荷花手帕,鸳鸯戏水的香囊……

他曾视为绊脚石的女子赠物,都被视若珍宝的随身携带。

什么是爱,什么是施舍的怜惜,我早该明白的。

我将所有东西全都清理好,一并丢了出去。

连同心底那个少年郎,一起扔掉。

那时候,晏老爷是马邑的知州。

整个马邑都是他说了算,每天来找他诉讼告状的人不少,他以为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躲在门口不敢看他,还是的车夫介绍了我的身份。

“回禀晏老爷,这是平成楚家老爷楚觉侒的独女楚凝凝,如今楚老爷不在了,小姐年龄还小就……”

后面的话,连车夫都说不出口。

晏老爷收起脸上的笑意,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我以为他也不会要我。

可他却拉住我的手往府里面走,他说:“不必拘谨,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晏夫人也是拉着我的手说我受苦了。

我爹说的对,晏家的夫人老爷都是心肠好的。

但唯有和我定下婚约的晏清。

他比我大四岁,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一听说我的身份就气的摔了筷子。

“谁要娶这个傻子!给我当丫鬟我都不要!”

幼时我确实不够机敏聪慧,呆头呆脑的,做什么反应都慢半拍。

其实我不傻的,先前在自己家里我爹给我找了专门的教书先生教我读书识字。

读书先生还夸我聪明的。9

只是自我爹离世后,我短暂的辗转流转于各个亲戚家里,受尽了他们的白眼和羞辱后我便变得不爱说话了,人也变得畏缩、木讷。

先前我爹还在时,叔伯们没少赔着笑脸来借钱讨便宜。

我爹一走,他们就变成了一群豺狼虎豹。

伯母婶子们也常常指着我的脑袋骂:“真是个扫把星克死了父母,天生就是来讨债的鬼。”

不过好在周夫人很好,她不像我的那些婶子伯母们。

她把我抱在怀里安慰:“凝凝不怕,你阿清哥哥给你开玩笑的,先前他还一直吵着要个妹妹呢。”

说罢,她又板起脸十分威严,还踢了一脚晏清。

“平日里教你的礼仪都忘了?和凝凝道歉!”

晏清瞪了我一眼,嘴服心不服的和我说:“对不起。”

周夫人这才作罢。

但她又叹了口气对我说:“凝凝,你既来了我往后自会好好教养你做个称职的母亲,唯有你和晏清的婚事我却做不得主。他性子执拗的很,又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他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

他们肯收留我,我又如何还能痴心妄想?

我忙不迭的点头。

自此我留在晏府,周夫人教我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和刺绣缝补。

她若忙了,便让身边的嬷嬷教我。

而晏清,他虽然对我依旧冷淡,但已经不会再像初见时那般没礼貌。

总而言之,在晏家的那段日子我过得也算幸福。

我看向父亲的墓碑,给他倒了一杯他最爱的烧酒在地上。

“爹,你当初说的没错,晏老爷和夫人都是心肠好的善人,你走后我在他们家与亲女儿无异,便是他们的儿子晏清待我也不错。”

“只是让您失望了,我和晏清的婚事终究还是没成,您在下面也和晏老爷说一声。”

说罢,我又在地上倒了一杯酒。

“不过爹你放心,这次我回来便不走了,我打算在这平城陪着你和我娘了。”

“在县城里开个糕点铺子,往后再来的时候我也给你们尝尝我这么多年从皇宫里学来的手艺。”

如今,我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

我既无走四方的志向,也没什么大女子的本领。

往后我只想平淡的度过自己这一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做个寻常百姓。

我跪在石碑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这些年关于我的、晏家的、晏清的。

直到地上的雪水都化了,浸湿了我的裙摆,冷气钻到我身上。

我才起身拜别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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