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上京忠勇侯府。
“今日是璃儿状元及第,正是大喜的日子,他虽不是你亲生,也得你教养一番,为他也为侯府的名声着想,你这将死之人就不要出现了。”
随着男人冷漠的声音落下,门被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姜玥芙猛地睁开眼,自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又梦见了前世的事。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身姿挺拔的男人缓缓踏进屋内,声音温和:“夫人,我有些事要同你商谈。”
姜玥芙眼眸轻颤,眼前的人与梦里的那张脸重叠,只是少了几分风霜。
他是顾时明,是她爱了两辈子的夫君。
她重生了,重生在了嫁给顾时明第五年的时候。
“夫人,侯府需要个嫡子,为夫想着便将璃儿寄养在你名下,云晚也同意了,如此往后母亲也不会再因为无子一事磋磨你。”
熟悉的话将姜玥芙心神拉回。
顾璃……魏云晚……
是了,半年前,顾时明将魏云晚母子带了回来。
他说,魏云晚是他副将的妻子,副将为救他身死,往后他们母子便是府上的表亲。
前世她信以为真。
恰逢那时,她年仅两岁的女儿顾平安意外身亡,她便将一腔母爱倾注在顾璃身上,把他当做亲明儿子尽心抚养,也将魏云晚视作姐妹。
直到她一手把顾璃送进殿试,才知道原来顾璃是顾时明和魏云晚的亲儿子!
直到重病缠身命不久矣,她才看清了顾时明背后的算计。
她还未死去,便被送至偏院,在那个寒冬悄然死去。
而前院中,顾时明连办两场宴席,一次庆祝顾璃及第,一次迎娶魏云晚入门。
为了魏云晚母子,这个局,前世顾时明布了十五年。
姜玥芙心头泛起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顾时明也曾护她如宝,为何短短几年,便已经面目全非。
顾时明见她没说话,便上前拉住她的手:“夫人觉得如何?”
“不可能!”她触电般挣脱顾时明的手,撇开头,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便是我此生无子,她魏云晚的儿子也不配成为我姜玥芙的嫡子!”
姜玥芙本是将门嫡女,从小在边关长大,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不过是因为顾时明才有所收敛。
只是她前世太过相信顾时明,才步步踏入不归之地。
顾时明一愣,脸色沉了下来:“夫人慎言!”
“你身为侯府主母,自当有容人之量,何况璃儿的父亲是为救我而死,我自然要替他考虑前程。”
姜玥芙心口一痛,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她始终不愿松口:“他到底不是顾家血脉,夫君难道要让他占了侯府嫡长子的名义吗?”
“若我日后诞下儿子,还要以他为尊?”
顾时明耐着性子道:“夫人也说了,他不是我顾家血脉,过继在你名下,不过是占个虚名,往后也能替咱们的孩子铺路。”
姜玥芙垂眸不语,眼底尽是苦涩与悲凉。
顾时明这是铁了心,要毁了她。
顾时明见她不说话,重重叹息一声:“我只是不希望夫人再因膝下无子被人诟病。”
“此事请夫人再三考虑,我还有公务需要处理。”
看着他的背影,姜玥芙捂着胸口,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出来。
当年少年将军打马回京,狩猎归来,英姿勃发,他在众贵女的视线中笑着将头彩——御赐的牡丹发冠递给她。
“御赐之物天下间独此一件,方才配得上天下无双的芙儿。”
顾时明曾许她天下无双,却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曾经的甜蜜,如今只剩下无尽折磨。
这一世,她不想要再重蹈覆辙。
再过七日,便是女儿顾平安的忌日。
想到女儿,姜玥芙的心狠狠揪紧,平儿的忌日,也是平儿的诞辰。
再陪女儿在这个家过完最后一次团圆的诞辰,她便离开。
姜玥芙回过神,拿起手帕擦拭面上泪痕,一股熟悉的香气闯进鼻腔。
她微微一顿,视线落在枕边的香囊上。
从两年前平儿夭折之后,她夜夜做噩梦睡不着。
是顾时明亲手将这香囊送给她,才让她得以安然入睡。
如今,香味有些淡了。
以往换香料的事情都是顾时明亲力亲为,她从未插手过。
此次,她将香囊打开,正要吩咐侍女更换。
可下一瞬,看清里面的东西,她的手和唇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嫁过来五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些年哪怕怀了孩子也会在肚中夭折,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吃了不知多少苦涩至极的补药。
可原来……原来竟是因为顾时明在这香囊中加了麝香!
姜玥芙浑身僵住,久久没能回神。
“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直到听到丫鬟小月的声音,姜玥芙才怔怔抬头看过去。
泪眼朦胧间,她模糊地看清小月从门外走来,满面担忧。
脑海里却闪过前世的记忆——
因被污蔑偷盗魏云晚的手镯,小月被顾时明下令活活打死。
姜玥芙心骤然一紧,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小月!”
“夫人,怎么了?”小月不解,仍柔声问道。
姜玥芙张了张唇,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她红着眼摇了摇头,将手中香囊交给小月:“小月,你亲自去将这份香料送去药堂,看看是否是安神的配方。”
姜玥芙仍然还想留一线希望,或许不是她想的这样,或许加入麝香真的只是为了助眠。
“是,夫人。”小月郑重接过,离开之前,她犹豫了下还是说,“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侯爷去了魏姑娘的院子。”
“奴婢瞧着,侯爷和魏姑娘的关系不一般。”
姜玥芙面色一僵,心口狠狠抽痛。
她苦笑,她前世太相信顾时明,所以连小月都早早发现的事,她却到死才发现。
小月回来的很快。
见到她回来,姜玥芙赶忙问:“怎么样?”
小月面色难看:“夫人,香料的配方确实可以助眠定神,可原本的药方里并没有麝香。”
姜玥芙腿一软,几乎栽倒。
当真是顾时明亲手将麝香加进去的!
难怪她生女儿时并未伤及身体,却一直无法再有孕。
难怪香料的替换,顾时明从来不让她插手。
所以他细心地叮嘱她要贴身佩戴,贴心地更换香料,都只是为了让她无法有孕,好给魏云晚母子让路。
心脏抽痛的几乎要窒息,姜玥芙却仍要竭力保持清醒。
她紧紧拉住小月的手,声音沙哑:“小月,此事绝不可声张。”
“小姐,侯爷这么对您,咱们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啊。”小月不忿。
姜玥芙却没有回答,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道:“小月,拿笔墨来。”
“是,夫人。”
她已经决定离开,便要往家里送信去,告知父亲几日后前来接应。
提起笔时,姜玥芙眼前恍惚闪过当初她有孕时,顾时明惊喜万分的脸,和他一脸关心的递给她香囊的脸渐渐重合。
哪一次是真心,哪一次是假意,她分不清。
姜玥芙的心不由得一颤,引得纸上也渗出一大片的墨渍。
她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写下——【父亲,七日后我便与顾时明和离,回将军府。】
落下最后一笔,姜玥芙原想等着顾时明回来问清楚。
谁知他一连几日都忙于公务,未曾回府。
直到十月初七,顾时明一回府,便来见了姜玥芙。
“夫人,我前几日未曾回府,可是冷落你了?”顾时明从小厮手里拿过油纸包,递到姜玥芙手边,温声道,“这是我为你买来的桃花酥,是南苑那边的铺子,你最爱吃。”
姜玥芙眼眶微红,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深爱多年的枕边人,却发现自己从未将他看透。
侯府与南苑相隔十几里不止,赶回来糕点却还带着温热。
她不明白,顾时明即对她如此上心,又为何要这般算计她……
姜玥芙攥紧手,将糕点放在一旁,将手里为女儿织的小虎头帽递过去,哑声道:“再过几日便是平儿的忌日,我想去大乘寺替平儿点一盏长明灯。”
顾时明握紧她发颤的手,满眼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好,到时我们一家人都去,替我们平儿烧香祈福。”
姜玥芙感受着顾时明怀抱的温度,心里却阵阵抽疼。
她从他怀里退开,红着眼道:“夫君,我想先去祠堂看看平安。”
离开前,顾时明拉住她的手,柔声嘱咐道:“夫人切勿过度伤心,平儿也不希望看到娘亲这般。”
姜玥芙垂眸不言,心却揪紧。
顾时明,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你了。
祠堂内。
姜玥芙先是为女儿诵经祈福几个时辰,又起身将顾平安的牌位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她看着那新制不久的牌位,双眼通红,随时要落下泪来。
记忆中,平儿最喜欢缩在她的怀里,听她讲话本故事,高兴时便会抓住她的衣衫咯咯地笑。
可是那么乖的平儿,怎么就会突然……
“喵——”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猫叫,另姜玥芙吓了一大跳。
反应间,姜玥芙的衣袖不小心将供台上的族谱碰到了地上。
她连忙小心翼翼放好女儿的牌位,弯腰捡起族谱。
此时,一道闪电从屋外划过。
姜玥芙清晰的看见,族谱上,她和顾时明的名字下方,除了顾平安之外,赫然还多了两个字——顾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