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目睹丈夫为了青梅的离婚案上下奔走后,董涵心里最后一丝留恋也断了。
1976年8月,沪市中级人民法院。
院长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董涵递过来报考申请:“小涵,还有十五天就是法官遴选答案了,这你要是考上了高院,就是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法官了!”
“但是考上以后,就要先调去外省的基层法院,这以后想回来可就难了。”
董涵眼里闪耀着毅然决然的光芒:“只要能维护人民群众的公平正义,在基层我也不怕。”
维护妇女的权益,实现公正,是她一直想做的。
她为这件事已经准备了一年,十五天后的遴选,她志在必得!
“不愧是我们的法官助理!”院长欣慰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似的问。
“可你一走,你和靖辰就要异地了,他同意吗?”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他会同意的。”
年初的时候,祖国出台了新规定。
只要夫妻都是公职人员,又因公分居,双方签署同意书后就能离婚。
她和陈靖辰的婚姻,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而且赵佩雯就要离婚了,陈靖辰会签字的。
院长看她神情坚定,只轻轻感叹了一句:“以后国家的司法公正就靠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董涵又和院长聊了两句,离开办公室时,已经是正午。
她拿着铁饭盒,到食堂打了两个大白馒头,配着大白菜吃了。
下午的庭审结束后。
董涵正准备回办公室,却在走廊撞见了陈靖辰。
陈靖辰,她结婚三年的丈夫,军区火箭团第一营的营长。
在法院任职的这两年来,陈靖辰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看过她。
这次来,估计也是为了他的青梅,赵佩雯的离婚案。
看见她,陈靖辰走了过来:“佩雯说是你让她找了妇联的人,帮她收集她老公家暴的证据,谢谢你。”
董涵一瞬间觉得有些可笑。
她的丈夫,为了别人来跟她道谢。
以往,董涵都会为陈靖辰的疏离难过。
但现在,她只是点了点头,仿佛陈靖辰是陌生人:“不用谢,都是妇联同志的功劳。”
说完,她与他错身而过。
陈靖辰被她的冷淡刺了一下,迟疑过后,上前拉住了董涵。
“这个送你。”
董涵垂眸看向掌心,陈靖辰给她塞了一对珍珠耳环。
结婚三年,他第一次给她送礼物。
董涵却只看了眼,淡然推拒:“这些都算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
陈靖辰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因为佩雯的事,才给你送东西的?”
难道不是吗?
他在这种时候给她送东西,不就是感谢她在赵佩雯的案子上,帮赵佩雯找了妇联帮忙?
董涵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陈靖辰气到剑眉紧皱,薄唇紧紧抿了抿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只是把那珍珠耳环塞进董涵的手里:“我送你这个,不是为了赵佩雯。”
“营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陈靖辰逃也似的,匆忙离开。
董涵捏紧手中耳环,皱了皱眉。
这东西太显眼了,到时候她外调要坐火车,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还是找个机会,还给陈靖辰吧。
晚上下了班,婆婆宋知华过来帮忙做了饭。
董涵忙了一天,刚到饭桌上坐下。
就听陈靖辰突然出声:“佩雯的丈夫不愿意按照判决书把财产分给佩雯,是不是可以强制执行?”
董涵夹菜的动作一顿:“可以。”
陈靖辰放下碗,静静看着董涵:“她身边没有懂这些的,回头你帮帮她吧?”
董涵心口一滞,很快又平复下去。
毕竟这两年她都习惯了,自从赵佩雯下乡回来开始打离婚官司起。
陈靖辰和自己的话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赵佩雯。
董涵抿了抿唇:“嗯,我会告诉她流程,教她写要求法院强制执行的申请书。”
这就当是他们离婚之前,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陈靖辰这才继续吃饭。
饭桌上一瞬沉寂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婆婆宋知华想缓和气氛,一脸欣慰夸奖董涵:“我们家儿媳心地就是好,又是帮佩雯联系妇联,又是教她处理这些。”
没等董涵出声,旁边的陈靖辰就开了口:“这些是她应该做的。”
董涵怔愣一瞬,随后自嘲地笑了笑。
可不就是应该的。
她应该要帮赵佩雯离婚,应该要把钱粮票都拿去接济赵佩雯,应该要接受她的老公无条件为赵佩雯付出。
这些都还不够,她最应该做的就是让出丈夫,成全陈靖辰和赵佩雯。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饭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宋知华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儿子儿媳的矛盾。
但话还没说出口,董涵就三两口吃完,放下了碗筷:“妈,我先去学习了,等你们吃完我再来洗碗。”
说完,董涵就起身进了书房。
合上门的那瞬,饭桌上传来对陈靖辰的疑问:“她要学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婆婆叹息了声:“你以后少和赵佩雯走动吧,连你媳妇要考法官都不知道……”
你看,连婆婆都知道的事情,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却不知道。
陈靖辰神色顿了顿,往书房看了眼正要解释。
董涵却已经关了门,任由委屈和酸涩在心口蔓延。
她缓了缓,才拿出磁带放上,开始翻阅法条和案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得入神。
高院的法官遴选答案在北京,还有十五天就去北京参考了,她只能赢不能输。
直到一碟切成块的苹果放到面前,她才发现陈靖辰进来了。
四目相对,董涵怔愣一瞬:“吃完了?我去洗碗。”
她正要起来,陈靖辰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歉意:“不用,我已经洗了。”
董涵诧异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那碟苹果下意识问:“是赵佩雯又有事情要帮忙?”
陈靖辰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去,搭在董涵肩上的指骨发白。
“我找你,难道就只有赵佩雯的事情吗?”
董涵心口一缩,茫然抬起头和他对视:“难道不是吗?”
结婚后,陈靖辰本来就对她不太热情。
赵佩雯出现后,他更是每句话都离不开赵佩雯了。
别说给她削苹果,如果董涵下班晚,家里等着她的,永远是漆黑一片,连杯热水都喝不上。
那种期望落空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都像是有刀子在心上割。
陈靖辰被她的反问噎住。
他喉结微颤,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董涵按下心口不断往外冒的酸意,开口打破寂静:“我打算搬去宿舍住。”
在法院工作是可以申请宿舍的,只是之前董涵想和陈靖辰多增进些感情,就一直跟着他住的军属大院。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培养夫妻感情的必要了……
陈靖辰下意识皱眉:“怎么突然要搬去宿舍?”
董涵蜷了蜷指尖,脱口而出:“因为万一我们离婚了,我也要有个去处。”
“离婚?”陈靖辰剑眉一拧,声音更是沉了几个度,“为什么要离婚,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他的手紧握成拳,语气烦躁:“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同意离婚!”
董涵原本以为,赵佩雯离婚后,陈靖辰会迫不及待和她分开,好和赵佩雯再续前缘。
“那赵佩雯怎么办?”董涵问。
不离婚,一辈子让赵佩雯夹在他们的婚姻中吗?
陈靖辰顿时浑身黑气萦绕,面上仿佛覆了层冰霜:“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方,连丈夫都要往外让。”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心脏的人太多,佩雯才会因为和我走的近,被人恶语相向!”
“董涵你做为女性,不是更应该共情女性吗?”
他口不择言,指责一句接着一句,压得董涵喘不过气来。
但好在,她已经被陈靖辰误解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练就一颗不会难过的铁心。
她只是有些懊悔,不该当面和陈靖辰说离婚的事情。
董涵抿紧嘴唇,干脆不说话,一瞬间,书房内又只剩死寂。
陈靖辰没得到回应,气到额尖青筋暴起。
最后他摔门而出,脚步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正面交谈没有得到结果,第二天,董涵早早起床,到庭里向院长请了半天假,然后去找了赵佩雯。
答案只剩下十四天,除了备考,她还要把离婚的事情给办妥。
到了赵家后,赵佩雯见到她,有些唯诺和胆怯,一开口就是心虚辩解:“我和靖辰哥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陈靖辰会半夜到赵家照顾生病的赵佩雯?
清清白白,陈靖辰会将一半的津贴都补贴给赵佩雯?
董涵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没理会她这没有丝毫可信度的话。
她拿出自己签好字的离婚申请报告,递给赵佩雯:“赵佩雯,只要你能让陈靖辰签字,以后你和他就能有个光明正大的家了。”
赵佩雯顿时眼睛都亮了,手忙脚乱去接离婚报告。
看清楚报告上确确实实的离婚申请后,她紧紧捏在手里,警惕看着董涵:“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别后悔。”
董涵抿起唇角笑了笑,转身走了。
早在一个月前,她看见陈靖辰为了赵佩雯的离婚官司上下奔走。
又看见,赵佩雯上午说:“靖辰哥,我家里的自来水管好像有点问题。”
陈靖辰下午就解决了,他完全忘记,家里的水管已经炸了两天。
那几天董涵晚上九点下了班回家,还要提着桶去一公里外打水。
也是从那时候起,董涵就已经坚定了离婚的决心,不会再后悔了。
离开了赵家之后,她看还有时间,就回了趟家。
院里的宿舍审批下来了,她干脆把东西都收拾了,搬去院里住。
等东西收拾好,正要离开时。
陈靖辰突然急匆匆回来了,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赵佩雯。
见董涵在家,陈靖辰愣了瞬,然后手忙脚乱地对她解释:“我正要和你商量,佩雯离了婚暂时没有地方住,我想着咱们家不是还有空房……”
他话没说完,董涵就开口打断了他:“为人民服务也是你应该做的,你接谁回来都没问题。”
反正陈靖辰也总是不顾她的情绪,要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给赵佩雯。
现在还有十来天,她就要去北京答案了,陈靖辰像把谁接进家里住,都和她没关系了。
董涵早就习惯了处理自己的难过:“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陈靖辰的一大推解释堵在喉咙里,心口发闷。
赵佩雯看着他心不在焉,局促扯了扯他的衣袖:“靖辰哥,我去和嫂子解释吧。”
说完,赵佩雯就出了门,急匆匆去追董涵。
结果刚到大院门口,她就被突然出现的前夫赵泽狠狠拽住。
“臭娘们,你给老子戴绿帽是吧,老子早就看你和那个陈靖辰不对劲了,果然离了婚就住到他家里来了!”
董涵提着大包小包,根本就没走远。
听见吵嚷回头,就看见赵泽骂骂咧咧要对赵佩雯动手。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一把把赵佩雯拉到了身后。
“赵泽!赵佩雯已经不是你的老婆了!”
“如果你对她动手,属于故意伤害他人,会处三年以下***、拘役或者管制。”
董涵说话慷锵有力,身上的灰色制服更是衬的她凛然难犯。
赵泽被吓得额头冷汗直冒,扯着嗓子大吼:“我呸,你男人跟这个臭娘们勾勾搭搭,你还帮着她,你是缺心眼儿吧!?”
董涵眼神微沉,只说:“帮她摆脱你的暴力,是我作为一名司法人应该做的。”
“赵泽,你想跟我去见警察同志吗?”
闻言,赵泽眼珠一转,猛地推了一把董涵,转头跑了。
董涵被撞地后退一步,和身后的赵佩雯齐齐摔倒在地上。
她还来不及呼痛。
下一秒,陈靖辰带着怒意的声音匆匆传来:“董涵,你在干什么!”
他快步走来扶起赵佩雯,怒声斥责:“你不愿意让她住到家里就直说,不要再背后打击报复!”
纵使是习惯了陈靖辰的偏见,董涵的心还是被刺到。
她从地上起来,扶着自己被擦破的手臂:“谁主张,谁举证,陈靖辰,如果你觉得我推了她,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董涵当了两年的法官助理,学到的最多的就是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
陈靖辰没想到她会反驳,声音比刚刚更加低沉:“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对待佩雯?”
原来……他也知道,他对赵佩雯的偏心会引起自己这个妻子的不满,可他依旧这样做了。
三年的婚姻,陈靖辰心里大抵是没有一刻是爱她的吧……
好在,只有最后十来天了。
等去了北京,这里一切都会被她忘却到脑后。
董涵自嘲笑了笑,走到陈靖辰身边对他说:“陈靖辰,我永远不会为了你去伤害赵佩雯……”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你了。
她无视陈靖辰复杂的眼神,忍着痛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残留的石子不断在伤口里摩擦,带来阵阵痛意。
绝望间,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接过了她的编织袋。
是她的婆婆,宋知华。
宋知华一脸心疼和关怀,拉着她就往卫生院走:“受伤了就要去卫生院,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自己爱自己。”
刚刚和陈靖辰对峙的时候,董涵不肯露出一点脆弱。
现在面对婆婆的担忧,她却突然忍不住鼻酸:“没事……待会儿拿酒精擦擦就好了。”
宋知华却直接把她带去了卫生院,确认只是擦伤后,才松了口气:“其实是靖辰叫我来送你的,他知道你受伤了,这孩子心里有你……”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陈靖辰怎么不自己来送?
如果他心里真的有她,又为什么要一次次为了赵佩雯让她伤心?
“妈。”董涵低下头,藏住发红的眼眶,“您不用替他说话,我和他之间……”
明明早就已经做了决定,那句“没有感情了”,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知华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沉沉叹了口气,许久后才握着董涵的手劝说:“中秋你回来,妈给你和靖辰蒸鸡蛋糕吃。”
“就当是……就当是最后再陪妈过一个中秋。”
原来连婆婆都看了出来,她去意已决,陈靖辰却一无所知……
她曾偶尔提起过,法官的遴选答案在北京,哪怕没通过,这次过去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陈靖辰或许没听见,更大的可能是,他听见了,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陈靖辰的眼里,只能看得见赵佩雯……
看着婆婆脸上的希冀,董涵最后还是点了头。
说定后,她独自回了法院宿舍,按下心里的情绪,专心研究案例,熟读法条。
哪怕已经倒背如流,她也数着倒计时复习,一分一秒都不肯放过。
中秋那天,距离答案只剩下五天了。
董涵牢记和婆婆的约定,提着院里发的粮食米面回了军属大院。
不想到了家,她才发现婆婆不在,家里只有陈靖辰一个人。
四目相对。
陈靖辰接过她手里的重物,低声开口:“妈回去陪爸了,佩雯也跟着去了,我给你炒了菜。”
“上回是我没搞清楚,以为你推了佩雯。”
言外之意,那天他是对赵佩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误会她。
可既然这么看不得赵佩雯吃苦,当时又为什么要娶她?
沉思间,菜已经摆了一桌。
以前吃饭时,董涵对陈靖辰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国家推行的新政策,说案子。
但现在,她看着桌上都是赵佩雯爱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等快要吃完的时候,陈靖辰才放下碗筷主动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董涵没吃什么,想了又想才找出一个话题:“今年队里发过节礼品了吗?”
往年逢年过节,陈靖辰都能分到五斤的腊肉、一斤的水果糖、二十个土鸡蛋、两罐水果罐头……
董涵很喜欢吃里面水果罐头,每次都会和陈靖辰一起吃。
可这时,陈靖辰却开口击碎了她的期望:“嗯,给佩雯了。”
董涵一愣,心又冷了下去:“全送了?”
陈靖辰眉头又高高皱起:“只是一点东西,你不会又要和佩雯计较吧。”
他的语气沉了下去:“你要是实在想要,我再去供销社给你买。”
听着这无奈弥补的语气,董涵的额尖就一突突的跳痛:“不用了,我有工资,我自己会买。”
她放下筷子,直直站起身去外面透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照相馆。
董涵想起报考法官还需要一张一寸的照片,刚迈步想进去,就从玻璃橱窗里看见了陈靖辰,和他说跟着婆婆回了家的赵佩雯。
他们站得很近,两人微笑着看着镜头,宛若一对璧人。
董涵脚步一顿,想起结婚这么多年。
她和陈靖辰除了结婚证上的合照,就再没有其他的照片。
她提过想一起去照张相,但陈靖辰总说他不喜欢。
原来……只是合照的人不对。
董涵站在外面等着,一直站到腿酸,才等到他们离开。
进照相馆拍照的时候,董涵没忍住问:“同志,刚刚的那两个人是拍什么照片?”
“说是拍照纪念一下,应该是新婚吧?小两口还挺拘谨的。”
董涵心口一疼,指尖嵌入掌心。
“同志别苦着脸啊,笑一笑拍照好看。”照相师傅笑着提醒她。
可无论董涵怎么勾起唇角,眼里都无法再溢出一丝笑意。
最后定格在照片上的,是她肃然的表情。
照相师傅摸着照片叹息:“这么漂亮的同志,怎么不笑,同志在沙发上坐坐吧,洗照片还要一会儿。”
董涵点了点头,刚到沙发上坐下,就看见了一份不知道谁落下的文件。
文件折叠起来了,有些眼熟,董涵捡起文件,打开一看。
那正是她之前给赵佩雯的离婚报告,而现在,上面已经签好了陈靖辰的名字。
这是董涵曾经所期待的。
但现在,那苍劲有力的笔锋,却像是刀子一样戳进她的心。
她看了又看,才把文件放进怀里,离开照相馆。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回去。
等到日落月升,董涵才缓缓朝着陈家走去,到门口时屋内有些许笑闹声传来,幸福美好得像是画。
董涵一边听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夜空那又大又圆的月亮。
脑子里满是以前陈靖辰不肯拍照的画面,她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轻声感叹。
“总有山不青,总有月不圆,强求不得啊。”
她抬手按了按发红的眼眶,推门而入。
屋内的笑声骤然停滞。
陈靖辰、公公婆婆和赵佩雯都回头看了过来,却只有婆婆宋知华站起来迎接她:“好孩子,你总算来了,正等你吃晚饭、切月饼呢。”
接着,不由分说就把董涵拉到陈靖辰的身边坐下:“你坐这里。”
“来来来,都吃饭。”宋知华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董涵的碗里。
董涵拿起筷子,看着碗里爱吃的排骨笑了笑:“谢谢妈。”
谢谢让她曾经在这段备受漠视的婚姻中,给了她关怀。
也谢谢她,即使知道了自己想要离开的想法,也没有戳破。
宋知华挥了挥手,慈祥又和蔼:“一家人说什么谢,多吃点,备考法官也辛苦了。”
陈家吃饭没什么规矩,饭桌上说说笑笑,惬意又幸福。
只是大多数,都是在说陈靖辰和赵佩雯小时候的糗事。
比如陈靖辰以前总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完全不管赵佩雯在后面追。
比如赵佩雯被外面的混混欺负了,是陈靖辰去把那些混混揍的落花流水。
只有董涵像是落入了孤岛,只能听着,一句话也说不上。
气氛酣然时,喝醉酒的陈父忽然说了句:“如果不是当年赵家被红卫兵诬陷、佩雯下乡了,现在我可能都抱上他两的孙子了……”
话落,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冷了下去。
董涵心口发颤,往陈靖辰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陈靖辰正忙着给赵佩雯夹菜,赵佩雯一脸嗔怪,他们这副模样,比起兄妹确实更像情人。
心口缓缓堆砌出酸意,董涵味同爵蜡。
还好,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她强撑着笑了笑,放下筷子:“我吃完了,我先去复习了。”
接着在陈靖辰诧异的眼神里,起身回了书房。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就算放了磁带,客厅的笑闹声也专往董涵的耳朵里钻。
她静不下心来,收拾材料准备回法院去睡。
结果刚到门口,就撞上来找她的陈靖辰:“天色晚了,你也别回法院了。”
董涵静静看着他,奇怪的情绪在胸腔里乱撞。
他明明在离婚报告上签了字,为什么现在又这么自然,仿佛没发生过。
她没动,陈靖辰直接拉着她进了卧室:“爸年纪大了,喝了酒就喜欢乱说,他身体不好,别和爸计较。”
大抵今天的事让陈靖辰有些歉疚,他罕见的主动搂住了她。
“我替爸向你道歉。”
字字句句都是他爸的不对,他自己的偏爱他只字不提。
董涵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那你呢,你对赵佩雯是什么想法,如果你不同意和我离婚,又为什么……”
感受到她抗拒的动作,陈靖辰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掌控。
他无奈捏了捏眉心打断她:“你怎么又开始疑神疑鬼了,我和佩雯只是兄妹。”
“我也从没想过和你离婚,以后别再提了。”
他不同意离婚,那那张签了字的离婚报告是怎么回事?
董涵自嘲勾起唇角,定定看着他:“好啊,不离婚,那你从今天开始就和赵佩雯划清界限。”
“陈靖辰,谁家哥哥会每个月都把工资津贴给妹妹?”
“谁家的哥哥,会和妹妹手牵手十指相扣着逛街?”
“你敢去要赵佩雯发誓吗,发誓你们之间没有一丝男女爱情,违背誓言的人***。”
尖锐的话戳破了陈靖辰的自欺欺人。
许久,他才艰难开口:“你,你不想留在这里,就回法院去吧,我明天再去接你。”
董涵转身出门那刻,听见陈靖辰狼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从没想过和你离婚,我也会和赵佩雯保持距离……”
太晚了,晚到现在董涵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心寒。
她大步往前走,把这句话抛却到脑后。
还有五天,北京高院的法官遴选答案就要开始,她就能挣脱这个泥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