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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延年死了。

死在满是硝烟的战场上,死于楚国与羌国的最后一战。

远处传来将士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将军,许将军,我们胜了……”

楚国大捷,黎明将现。

许延年躺在死人堆里,心脏被利箭洞穿,鼻尖尽是血腥气弥漫。

他倾尽全力保全了许家的世代忠魂之名。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看着落下来的雪花,脑海里骤然闪过李昭月的脸。

那是当朝公主,也是他的妻子,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她,却厌憎他到极致。

你自由了,李昭月。

一滴清泪划过颊边,许延年的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他以为自己会去阴曹地府,但再次睁开眼,许延年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公主府。

他站在公主府熟悉的回廊下,看着院中梨花树下身着雪白锦袍的女子,不敢置信。

那样清冷疏离的眉眼,那样熟悉的冷淡神情。

震惊之下,他讷讷唤了一声:“李昭月……”

但无人回应。

这时,李昭月的贴身婢女云棠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来,却对许延年视而不见。

许延年伸手一拦,云棠却径直穿过他的掌心走过去。

他怔愣着抬起自己的手。

这算什么?阴魂不散吗?

云棠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公主,边疆传来捷报,许家军连胜,只待最后一战夺回云鹫城就可班师回朝!”

闻言,许延年倏然回神。

最后一战已经结束,云鹫城到楚国都城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半月才能抵达。

看来,李昭月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许延年看着那张几乎刻进他骨血的清冷脸庞,心中满是苦涩酸楚,嘴边却泛出自嘲笑意。

“李昭月,你若知晓我死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毕竟,是因为他的存在,李昭月才不能嫁给苏霆屹。

三年前,他的大哥——楚国战神许靖用赫赫战功和一双残废的腿向皇上求来了他和李昭月的婚约。

皇上亲自赐婚,就算贵为尊贵的公主亦无法拒绝。

为此,李昭月恨透了他。

想到大哥许靖,许延年便急匆匆往院外走去。

只是刚走出院落,一道白光闪过,许延年竟再次回到李昭月身边!

不死心的尝试多次后,许延年终于发现,他没办法离开李昭月身边三丈之内。

站在李昭月三步之外,许延年苦笑出声:“李昭月,活着你逃不过我,死了也是如此,也算委屈你了……”

那边,云棠又道:“驸马去镇国寺为许家军祈福已经三月未归,公主,您真不去接驸马回府么?”

许延年闻言一怔。

三月前楚羌两国再次开战,楚国节节败退,唯有与羌国世代作战的许家军能克敌。

许靖不良于行,许延年代兄出征。

只是,因为驸马的身份不便大张旗鼓,便假称去镇国寺祈福。

故此除了皇上和兄长,无人知他已随军出征,包括他的妻子李昭月。

此刻,他清晰地看到李昭月眼中寒意凌然:“他要是诚心祈福,最好一世长伴青灯佛前,少来我面前碍眼。”

许延年黑白分明的眼中先是出现一丝茫然,随即漾起一个悲凉的笑:“你放心,再也不会碍眼了。”

云棠低头掩去对驸马的怜悯,轻声回道:“按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李昭月一甩衣袍往外走去。

许延年跟在她身后,推开院门那一刻,他完全愣在原地。

只见各种各种珍稀的珠宝奇珍随眼可见地摆了满地,阵仗惊人!

而李昭月的话更是如雷般劈在他心上:“本公主明日就亲自去苏家议亲,我要风风光光的嫁给霆屹,他才配做我的驸马!”

许延年心头疼痛难忍。

李昭月,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吗?

他看着查看礼薄的女人,蓦地想起当初李昭月嫁给他时,甚至都没有进过许家的门……

许延年唇边溢出一个苦涩又嘲讽的笑。

翌日,盛京城内最繁华的朱雀街。

李昭月领了人马浩浩汤汤前往苏家议亲,走到半路却被一面容俊朗的男子拦住。

——正是许延年的好兄弟,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夏怀。

夏怀面容冰冷,声音十分愤怒:“李昭月,你不能这样对阿年?”

李昭月冷眼睨他,不耐道:“许延年让你来的?身在佛门净地还一心二用关注着我,本公主真是好生荣幸。”

夏怀沉默一会,反驳道:“延年一心祈福闭门不见我,还不知晓此事。”

“不知晓?”李昭月冷笑,“许延年这么会演,不入梨园戏台真是可惜。”

夏怀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你怎么可将阿年和伶人作比?”

身后,一抹无人可见的幽魂叹息一声。

他只怕自己在李昭月心里甚至比不上伶人。

夏怀仍不甘心好友遭受这样的屈辱,愤愤道:“许家为我朝鞠躬尽瘁,世代忠魂,你这样对阿年……”

话未说完,李昭月冷冷打断:“可笑,真正的忠魂应该刻在碑上,许延年要拿许家在我面前做大旗,就等他的名字也刻在碑上再说吧!”

许延年望着李昭月冷漠而讥诮的神情,巨大的不可言说的悲哀萦绕全身。

夏怀亦不可置信的看向李昭月。

李昭月不想再理会夏怀,一拉缰绳欲走。

夏怀咬牙挡在马前:“不行!你若今日敢去苏家议亲,我便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看你待如何?!”

夏怀父亲亦是朝中重臣,又是家中宝贝一般的存在,自是有几分气性。

一旁看着的许延年心中一暖,低喃道:“阿怀。”

李昭月眼眸黑沉地盯着夏怀,却是勾唇笑了。

“你只管去。”

话落,她倏地一扬马鞭抽在马身上!

骏马一扬马蹄就朝前冲去,竟是毫不顾忌夏怀,就要从他身上撞过去!

“阿怀!”许延年顿时亡魂大冒。

千钧一发之际,夏怀被侍卫扯到一旁。

带着各种奇珍异宝的车队一路从他身边驶过。

跟在李昭月身后的云棠忧心忡忡道:“公主,真要闹到如此地步?”

李昭月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许久,她寒声道:“你将这些东西送去,我去趟镇国寺。”

云棠惊喜出声:“公主,您要去迎驸马……”

李昭月蹙眉打断她:“本公主去拜佛散散晦气,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再听见有关许延年的任何事!”

镇国寺。

李昭月抬步迈入大殿。

而许延年却站在殿门口,阳光穿透他的身体,没在地上留下任何影子。

他听着阵阵庄严梵音,静静看着端坐莲台的佛像,神情茫然。

佛祖,人死后不该一了百了么?为何让我这一缕孤魂留在这世上?

待上完香,李昭月不知为何却没有离开。

本在一旁闭眼打坐的住持,缓缓睁眼问道:“公主,可是在等什么人?”

许延年也回神看过去,心口莫名揪紧。

李昭月愣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弧度。

笑话!

她冷声道:“请住持转告许延年,十五日后记得准时来参加我的婚礼!”

那一丝悸动瞬间消散,许延年只觉浑身越发寒冷起来。

李昭月说完话便要走,但转身的瞬间,眼眸却猛然定住!

只见门口,许延年竟穿着戎装站在那里?

李昭月再一晃眼,那位置却是空空荡荡。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佛像,旋即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两人擦肩而过那一瞬,许延年却瞥见住持那双澄澈通达的眼眸看向了自己。

他一怔,就见面容慈悲的住持双手合十,轻轻叹息道:“尘归尘,土归土,施主莫再牵挂,早登极乐。”

许延年心口猛然一颤,就要上前:“大师,您看得见我?”

但不等住持回答,许延年眼前白光一闪,再次回到李昭月身边。

住持定定看着一人一魂离去的方向,低声念佛。

“阿弥陀佛,皆是痴人!”

第二日,李昭月才亲自去了苏府。

苏霆屹穿了一件深蓝色衣袍。

许延年就看着他露出自己从来做不到的神情,温柔道:“公主,为何昨日你没有亲自前来?”

李昭月笑着安抚:“临时有急事,待半月后我们成了亲我日日陪着你。”

苏霆屹又温和一笑:“南山的桃花开了,你陪我去看吧!”

两人挨得很近,亲密姿态是许延年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

不,曾靠近过一次。

——他跟李昭月成婚那日。

那天苏霆屹留书出走,李昭月走进洞房,将手中书信狠狠砸在他身上。

她满身寒意:“你可知今日在这里的该是谁?”

他当时不明所以:“娘子,我……”

“闭嘴!”李昭月怒喝打断,“你不配这样叫我。”

“你不是想当驸马吗?”李昭月道,“我满足你!”

那一夜,许延年的尊严被碾成碎片。

此刻已成幽魂的许延年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在那一对璧人身上。

苏霆屹又郁郁道:“驸马回来,不会为难于我吧?”

“为难?”李昭月眼眸幽深。

“若不是你当初在澜沧关救我性命,他怎么会有福分成为我的驸马,按理,他该给你敬杯茶才是。”

苏霆屹垂下头道:“是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然,我又怎会因为寻访幽灵兰花路过西南。”

一旁的许延年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苏霆屹?

当初,明明是他在澜沧关救下的李昭月!

他开口想要问个明白,张开唇,眼前两人却毫无反应。

许延年呐呐止住了声。

最终,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久久看着两人……

之后两日,许延年跟在李昭月身边,看着她满怀期待的准备成亲事宜。

身不由己地一遍又一遍回想起他跟李昭月成亲时,她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日晚膳,李昭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随口道:“怎么许久没有那道翡翠煲?”

不远处正倚靠在门边的许延年闻言一怔,转头凝视她许久。

不多时,后厨连忙送上。

李昭月喝了一口这平日里最喜欢喝的汤,便重重放下汤碗,蹙眉问:“厨房换人了?”

侍女连忙解释道:“之前公主您胃不好,这道汤是驸马亲自向天下第一名厨求的药膳煲,一直是驸马亲自炖煮,虽有方子,但奴婢们愚笨,如何也去不了那药膳味道!”

李昭月一怔,都说君子远庖厨,男人有几个会下厨的?

何况,许延年那舞刀弄枪的模样,竟也会洗手作羹汤?

旋即,她垂眸冷道:“撤下去,告诉厨房以后不许再上这道菜。”

许延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隐约可见的疤,那是刚学厨时被烫伤的。

他这双手能舞出一手好枪法,于厨房一道却并无天赋,为了学好这道汤,也算吃了不少苦头。

虽然只是灵魂,可那心脏处的疼痛却有如实质般传来。

因着这一出,李昭月胃口全无。

坐了会,李昭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延年只看见她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他愣了下,直到李昭月的脚步停在他住的院子里。

许延年终于忍不住轻声道:“除了找我麻烦,你从不会踏进我这里。”

李昭月听不见,也不会回答。

她径直走向许延年的书房,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了一本兵书。

正要离开时,李昭月的目光在扫过某个方向时却突然一定,眉头随即紧蹙。

许延年最珍惜的那柄红缨枪不见了!

她记得,那柄枪是已故的许老将军亲自为许延年打造,平日连拂尘都是他亲手在做。

李昭月暗自思忖片刻,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笑容:果真是做戏,否则去镇国寺祈个福需要带上武器?

许延年不解她为何突然顿住。

还在思索,便听李昭月对一边的云棠道:“去镇南侯府请林小姐林婉仪到近月楼。”

林婉仪是镇南侯府的千金,也是李昭月从小到大的手帕交。

许延年跟着李昭月到了近月楼,便看她一人坐在窗边独饮。

那本从他书房翻出来的兵书,就这样被随意放在一旁。

许延年拧眉看着,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位兵法名家鬼谷先生所著,世间所存甚少,他也就这么一本……

不多时,门口响起一个轻柔嗓音:“公主近日喜事临门,这是邀我来同你庆祝?”

许延年抬眸看去,一个粉衣的娇小姐施施然在李昭月对面坐下。

李昭月随即将那本兵书推过去:“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这本兵书吗?送你了。”

许延年就见林婉仪先是一喜,随即一脸疑虑:“这可是许延年心爱之物,我只说借来拜读几日,你把这书送我,许延年知晓吗?”

李昭月冷着脸:“本公主做事,何须向他交代。”

许延年抬手想要触摸那本书,却是只抓过一片虚无。

他苦笑一声,就连林婉仪都知晓这是他心头所爱,李昭月却这般轻易地随手送出去。

突然,门外传来几个纨绔子的笑声。

“公主府这几日动静可真够大的,你们说那许延年回来,是不是该闹和离了?”

“要我说,那许延年一个只会舞刀弄棒的粗鄙武将,哪里配得上公主,霆屹少爷可是素有盛京第一才子之名,他拿什么比?死的只剩一个残废哥哥的将军府吗?”

讥嘲声直直刺入许延年心口,他攥紧手,眼神落寞。

李昭月喝酒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斟酒。

这时,林婉仪却冷下脸起身猛地将门拉开。

一群人愣了愣,正要拱手行礼,就听见她满是嘲讽地开口。

“盛京的世家教养就是这般?若不是那些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将守护边疆,你们如何能这般不知世事的在这里谈论风月!”

一群自诩风流的纨绔掩面而逃。

见林婉仪一脸不虞地回来坐下,李昭月状似无意道:“你似乎很欣赏许延年?”

林婉仪感叹:“记得去年上元节你不愿归家,在我家与我闹到天明,他来寻你,甚至还带了醒酒汤,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要知道那可是十六岁就上了战场的骁勇将军。”

“若是我能嫁给他……”

话说一半,林婉仪自知失言,仰头喝下一杯酒。

包厢内气氛一瞬死寂。

李昭月捏紧酒杯,眸子暗沉下去,心里莫名烦闷。

这时,门外护卫通报:“公主,许靖许将军前来拜见。”

被林婉仪的话惊得愣住的许延年瞬间回神,黯淡的眸子里聚起一抹光,是大哥!

身坐轮椅的许靖被属下推进来。

看见许靖,明明流不出眼泪,许延年却觉得眼睛涩得厉害。

他想要扑过去,却又近乡情怯地顿住,低喃着唤了一声:“大哥!”

丝毫不知许延年状况的许靖,神情冰冷看向李昭月问:“听闻公主要再嫁?”

李昭月看着许靖与许延年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眸微眯,遂淡淡道:“不错,许将军有何指教?”

许靖宽大袖袍一甩,骨节分明的手递出一张纸。

“既如此,便请公主在这和离书上签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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