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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大溪村村支部。

“书记,我想申请和最后一批知青回沪城。”

姜锦翊郑重向村书记提出申请。

他是1975年响应号召下乡来到这里的,如今最后一批知青也能回城了,他也想回去了。

面前的村书记扶了扶眼镜,却面露难色:“可你跟沈同志是夫妻,上面规定了,已婚知青不得回城。”

沉默片刻。

姜锦翊再度开了口:“我跟沈月嘉没有领过结婚证。”

村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沈月嘉名正言顺的丈夫。

毕竟也只有这个身份,能让他甘心放弃初次回城的机会,在沈月嘉出国四年时,任劳任怨守在沈家。

而这些年沈月嘉出国在外,他们连事实婚姻也没有。

所以不论怎样,他们都算不得夫妻。

村书记听见这说法,连忙找来婚姻登记薄看了一眼。

确认过后,村书记看他的眼神透了几分同情,直接盖下印章,将回城条递给他。

“等年底,春节前你就可以回去了。”

“谢谢书记。”

姜锦翊走出村支部,仔细收好回城条。

春节前,那就只剩不到两个月了。

一阵寒风吹来,姜锦翊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可他的心里无比畅快。

五年前,他刚来到大溪村时,第一份工就是分配在沈父手底干活。

他也就此认识了沈月嘉。

沈月嘉很优秀,优秀到刚结束浩劫时,还能被公派去往英国留学。

离开前,沈月嘉对他说:“锦翊,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就领证。”

沈父是矿工,下了矿就很少在家。

而沈母双腿瘫痪,常年卧床,家里还有个十五岁正在读书的小舅子。

可为了她这一句话。

姜锦翊在这四年里,替她照料着沈家老小,从不觉得半分苦。

可直到三天前,沈月嘉留学归来。

他满心欢喜等了四年,等来的是沈月嘉带回家一位高材生。

他们同在美国留学,在那里互相扶持。

沈月嘉说:“锦翊,国外那艰难的四年,是沈铠陪我走过来的,我没法舍下他。”

那一刻,姜锦翊心中一直的坚守和执念,突然碎了一地。

他才明白,这四年算是白等了。

还好,他还有最后一趟能回沪城的机会。

从村支部回到沈家。

沈家安静得过分,沈月嘉去了城里安顿工作,沈父下矿还没回来,小舅子也没放学。

只有瘫在床上的沈母在家。

姜锦翊像往常一样进了里屋,给沈母喂药,擦拭身子,换上干净衣物。

沈母拉住了他的手,红了眼:“锦翊,是月嘉那丫头对不住你,等今晚她爸回来,我们一定给你做主!”

沈家人对他向来很好,早已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这也是姜锦翊这些年愿意留在沈家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听着沈母的愧疚,姜锦翊神情平静,反而安抚:“妈,人各有志,没事的。”

话出口,姜锦翊又反应过来,自己以后得改改称呼了。

没跟沈母多聊,姜锦翊很快进了厨房。

做好饭菜,刚把菜端上桌。

沈月嘉的身影也踏入了院子。

自从第一次带那位沈铠回来,被沈母骂出去后,沈月嘉这两天就不再带人回家了。

四目相对,沈月嘉沉声先开了口:“锦翊,我有话和你聊聊。”

姜锦翊静静看她,最终擦擦手上的水渍,跟她进了屋子。

关上房门后,他抬眼看她,双眸平静无澜:“什么事。”

沈月嘉背脊挺拔,语气却有些歉疚。

“当年出国前,我向你承诺回来就领证,这话依然作数,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听着这话。

姜锦翊眼底闪过不解:“那沈铠同志呢?”

沈月嘉敛了神色,然后告诉他。

“这事我也跟沈铠聊过了,他很大度,所以我们可以学外国人开放式婚姻,怎么样?”

姜锦翊听到这新鲜词,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可以领证,但是感情上互不干涉。”沈月嘉说。

原来出国一趟,连找小三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姜锦翊愣了好久。

随后,他笑了出来:“我不接受。”

听到姜锦翊的拒绝,沈月嘉皱了皱眉。

“锦翊,我知道你这四年不容易,所以我感激你,报答你。”

“我会和你领证,等我城里研究所的家属院分配下来了,我也可以带你一起去城里,给你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再多的我给不了你……”

沈月嘉说得诚恳。

可她话里话外,都是姜锦翊奢求着她的感情。

姜锦翊听在耳里,摇头:“你误会了,我从来不求这个,我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他们不必领证了。

可沈月嘉已经没心思多听:“你好好想一下,我是真心替你考虑的。”

说完,她直接出了门。

小舅子已经坐在桌边,喊:“姐,你去哪儿?不吃饭了吗?”

“我今晚不在家住。”

沈月嘉说完就要走,谁料,迎面却碰上刚回家的沈父。

两人对视,她踏步还要走。

沈父却叫住她:“你要是敢去找那个野男人,我们沈家,就没你这个女儿!”

父亲的威胁,让沈月嘉不得不顿住脚步。

沈月嘉忍不住辩驳:“爸,请你尊重一下沈铠。”

沈父神色怒道:“尊重?那你尊重过锦翊吗?”

“我告诉你,我们沈家的女婿,只有姜锦翊一个!”

话音落地,沈月嘉沉默很久,最后抬头沙哑地回答:“我知道了。”

沈月嘉这晚,终究还是留在了家里。

饭后,沈父沈母都有意撮合她与姜锦翊和好,安排两人睡一间房修复感情。

屋子里很安静。

看见沈月嘉黑沉的脸色,姜锦翊主动直接从柜里拿出被褥要打地铺。

“你睡炕吧,我睡地上。”

沈月嘉拦住了他,神色隐晦:“一起睡吧,天寒地冻,打地铺要冻坏身子的。”

听到这话,姜锦翊动作一僵。

沈月嘉紧接着接过他手里的被褥,在炕上铺好。

“咱们各睡各的,互不影响。”

那态度,怕是姜锦翊占了她便宜似的。

姜锦翊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兀自上了炕。

夜里,屋子很暗。

看着姜锦翊背过身熟睡的身影,沈月嘉叹了口气。

姜锦翊这些年在家务农,她早就和他没任何共同语言了。

可一边是责任,一边是真爱,她哪个都没法舍弃。

一夜同床异梦。

次日。

村里来了通知,说沈月嘉研究所的家属院名额已经确定下来了,让沈月嘉去城里选房。

在沈月嘉要出发时。

沈父当即瞥了一眼姜锦翊:“我们老年人不懂这些,锦翊,你跟着月嘉一起去城里看看房吧。”

原本正在厨房择菜的姜锦翊怔了下,他本想拒绝,可看着满眼沧桑的沈父,到底还是点头应下。

途中,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分房所,有人热情迎上来。

沈月嘉介绍:“这是郑同志,锦翊,对房子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和他提就是了,我研究所里还有点事,等忙完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好。”姜锦翊点点头。

沈月嘉便很快走了。

这时,郑同志给他倒了杯热茶,坐下来。

姜锦翊捧起热茶,缓缓开口。

“她妈双腿不便,最好是一楼,光线通风要好。”

“她弟弟还在上学,不知道这里离学校远不远啊?”

……

他提了一大堆,对方都记了下来。

直到最后,那位郑同志又问:“那沈同志丈夫,你自己有什么要求?”

闻言,姜锦翊一愣,随即他摇头解释。

“我不是沈月嘉丈夫,另外,这房子我也不会住进来。”

谁料姜锦翊认真正经的告知,换来的却是沈月嘉的冷讽:“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何必故意跟我说这种气话?”

“你之前已经放弃过回城的名额,哪里还回得去沪市?”

语罢,她冷冷睨他一眼,大步流星率先往前走去。

姜锦翊待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很久才重新迈步跟上她。

回到沈家,沈父沈母都还没睡。

沈月嘉进屋便递上礼品袋:“爸妈,这是沈铠送给你们的。”

一听到‘沈铠’的名字,沈父脸色冷沉,毫不犹豫推开:“拿走拿走!那男人买来的东西,我们家绝不要!”

沈月嘉无奈:“都是沈铠的一片心意。”

可父母执意不收,最终沈月嘉只能收起来。

有了傍晚那次的不愉快,晚上姜锦翊回房时,沈月嘉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姜锦翊正铺上自己的被褥。

沈月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以后你说离开那种气话跟我说说就算了,爸妈面前你注意一点,别乱讲了。”

姜锦翊动作一顿,只低头‘嗯’了一声。

一夜又是同床异梦。

隔天沈月嘉进城,将在家休息的弟弟沈宇轩也一起带了去玩。

下午姜锦翊便独自来了大溪村的通讯室。

他拨通了沪市家里的电话:“爸妈,我能回家了,已经确定了下月初五的火车。”

电话那头,姜父姜母语气里都难掩激动。

“好!能回来就好!不管什么时候,爸爸妈妈都欢迎你回来。”

当时知青返乡刚开始,姜家人就想办法给他争取了名额回去。

可那时姜锦翊却为了和沈月嘉的约定,主动放弃了名额。

想到这里,他心里难免愧疚。

和父母又聊了几句关切话,姜锦翊才挂断电话,准备回沈家。

走出通讯室没两步,正好在路口看见刚从城里回来的班车,沈月嘉姐弟俩正从车上下来。

此时的沈宇轩身上换了身时髦的新衬衫,整个人笑容满面。

四目相对,姜锦翊走上前:“买新衣服了?”

“姐夫……”

沈宇轩的笑意霎时僵住,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

一旁的沈月嘉替他回答:“是沈铠给他买的。”

姜锦翊明白过来,点头:“很好看。”

沈宇轩神色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偷看他一眼,低下头不多说话。

三人一同往沈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冷风呼呼刮着。

沈月嘉突然开口:“锦翊,等我们一家进了城,沈铠说可以给你安排一份城里的工作。”

姜锦翊刚想说自己不需要,沈月嘉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很快又道:“别急着拒绝,你先好好考虑考虑。”

这一句,堵得姜锦翊没话说了。

一路再无言,回到家。

趁着沈月嘉去洗澡的时间,沈宇轩许是心里愧疚,又偷偷找上姜锦翊。

“姐夫,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一件新衣服就被收买的,你别生气……”

沈宇轩表忠心一样承诺着,姜锦翊却笑着出声打断他:“你以后别喊我姐夫了,我和你姐姐没结婚,也没领证,你还是叫我哥吧。”

沈宇轩却快嘴道:“这是什么话,我姐姐说过会和你结婚的,你就是我姐夫。”

“总之,我心里的姐夫也还是只有你一个!”

说完这话,沈宇轩立马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锦翊没说话,叹口气也回了房。

所有人都跟他说沈月嘉会和他结婚,可没人问他还想不想娶沈月嘉……

之后的半个月里,沈月嘉工作忙碌,整日都早出晚归。

而整个沈家都沉浸在即将举家进城的喜悦里,开始大包小包收拾起来。

姜锦翊也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打开书桌抽屉,里面满满当当,放置着沈月嘉送他的礼物。

有书签,有钢笔还有两人唯一一张合照。

当初两人一起去照相馆拍下这张合照时,沈月嘉跟他说:“等以后我回来,我们还要拍很多相片。”

这四年,姜锦翊日日夜夜就这么摩挲合照,用以缓解对她的思念。

如今它已经泛黄发旧了。

正如他们消失的爱情。

此刻,姜锦翊毫不犹豫将这张泛黄的照片,连同所有礼物扔进了脚边的废品回收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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