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清和太子谢晏辞成亲十年。
他待她很好,十年未曾纳妾,东宫独她一人。
他爱送她海棠,她便以为是谢晏辞喜欢海棠。
直到宫宴遇刺,谢晏辞拼命把贵妃护在怀里,任她被刺客一刀毙命。
她才明白他喜欢的——
是喜欢海棠、求而不得的她姑姑。
再次醒来,她回到还没和谢晏辞成婚的时候。
……
北齐,嘉宜十八年,丞相府。
沈时清坐在古铜镜前,看着铜镜里青涩的自己失神。
她竟重生了,重生到了十年前。
这时,丫鬟白桃拿着一支海棠花簪走进来:“小姐,太子殿下来接你进宫参宴了!说正好借此机会,向全北齐宣告小姐您就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可沈时清一愣,看着那海棠花簪,心里只觉苦涩。
她从来就不喜欢海棠花簪。
喜欢海棠花的,一直都是她的姑姑,也就是给她和谢晏辞赐婚的贵妃沈清棠。
思及此,前世她被一剑穿过的心口,又涌上彻骨寒心的痛。
闭上眼,她对前世最后的记忆,是谢晏辞满心满眼只有贵妃,未曾分给她一个眼神。
明明她才是谢晏辞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到死都没让他多看一眼。
重活一世,沈时清不愿嫁他了。
这太子妃,她也不想再当了。
思绪回笼,沈时清随手拿了一支素簪插上,起身出了丞相府。
谢晏辞正站在马车旁,身姿笔挺,眸光清冷而疏离。
沈时清走过去淡然行礼:“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谢晏辞一见她出来,视线就落在了她发间:“怎么没戴我送你的海棠花簪?”
沈时清听着,只觉得心口像是有刀在搅。
前世她戴了海棠花簪,谢晏辞那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稍稍带着笑意。
沈时清以为这亲,他愿意结。
还以为他对自己也有情意。
可现在她才明白,谢晏辞只是透过她在看沈清棠而已,如果不是这张脸,别说结亲了,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时清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宫宴上人多,我怕掉了。”
谢晏辞看了她一眼,并未多疑。
皇宫,宴席开始。
当皇上带着贵妃落座时,沈时清第一时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晏辞。
上辈子她没有刻意观察过谢晏辞,如今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清棠一出现,谢晏辞的目光在沈清棠身上就没有移开过,眼里情意难藏。
直到他大概是想起身份有别,才转过头来看她。
沈时清迅速垂眸,苦涩一笑。
如果自己前世够仔细,够聪明,就不会等到临死前才发现他对沈清棠的爱了。
宴会中途,谢晏辞被属下叫走处理公务。
贵妃沈清棠邀请沈时清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内,万花竞放美不胜收。
这时,沈清棠拉过她的手,说:“清清,你与太子婚事将近,姑姑给你备好了嫁妆。”
沈时清看着姑姑这张风华绝代的面容,鼓起勇气开口。
“可是姑姑,我不想嫁太子了。”
沈清棠脚步顿住,眼里闪过诧异:“为什么?你不是从小就倾慕他,还说此生非他不嫁吗?”
是,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因为她以为谢晏辞对她是有情分在。
现在她看清了,一厢情愿的感情,她不要。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清棠却拍拍她的手,开口安慰。
“你是新婚将近,心里紧张了吧?别想太多,更何况如今旨意已下,不是你不想嫁就能不嫁的了。”
“太子性子虽冷,但好在本宫的话他都听,以后他若是待你不好,来告诉姑姑,姑姑替你做主。”
前世,她听见这话很是高兴,但如今,沈时清心里只剩苦涩。
谢晏辞到底有多爱沈清棠?
以至于沈清棠让他娶谁就娶谁,让他待谁好就待谁好。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时清也明白这婚是退不成了,只好作罢。
一个时辰后,沈时清回了丞相府。
她没让丫鬟跟着,自己一个人进了闺房。
沈时清坐在桌案前,拿出纸笔,在信笺上一笔一划写下——
“师父,劳烦你帮我制一枚,服下之后让人气息全无,毫无脉息的假死药。”
沈时清把信笺卷起来,走到窗边绑在信鸽腿上,放飞。
她自幼体弱,年少时被送去药王谷休养,也拜了谷主为师,直到及笄后才回京。
前世,父亲说她师承药王谷之事有损女子清誉,因此她再未与药王谷联系。
如今她却情愿回药王谷,做一名普通医女。
见信鸽消失在黑夜里,沈时清才收回目光。
只要赶在成婚前找到假死药,她就不用重蹈前世的覆辙,便自由了。
一夜无梦。
翌日,沈时清刚梳完妆。
白桃就匆匆跑来,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下聘了!”
沈时清出门,正好听见了厅堂里谢晏辞跟她爹娘在说:“孤愿当着丞相的面对天起誓,此生唯清清一妻,绝不纳妾,绝不负她。”
听着和前世一样的话,沈时清心脏像是被人扯了一下,隐隐难过起来。
前世,谢晏辞的确没纳妾。
即便婚后十年沈时清都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常常落人话柄,也是谢晏辞替她说话,哄她开心,人人都说他们夫妻恩爱和睦。
可惜,重生回来的沈时清知道,前世他的所有承诺和情话,都不是说给她听的。
而是看着她这张和沈清棠相似的脸,说给沈清棠听的……
沈时清一步步走到了谢晏辞身前,脱口而出:“可若殿下负了我,又当如何?”
气氛凝固,谢晏辞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面容沉了几分。
只是不等谢晏辞再开口,沈父已经先一步冷斥:“清清莫要胡言!殿下一言九鼎,怎会负你?”
随即,沈父将她往前一推:“七夕下聘,殿下实在有心了!清清,殿下难得出宫一趟,你今日就多陪陪殿下。”
沈时清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和谢晏辞出了府。
长安城,集市热闹非凡。
沈时清陪着谢晏辞坐在辇车上,接受着百姓的注目。
“这就是丞相之女,未来的太子妃吧,还没成婚就得太子如此荣宠。”
“我听说太子性子冷淡,从未将谁放在心上,只有她。”
路边百姓朝她露出羡艳目光,沈时清却只是苦涩一笑。
直到耳边传来谢晏辞的声音。
他语气透着一贯的清冷:“清清,我何时惹你不高兴了吗?你从宫宴那日起,似乎就不开心,今日又说我会负你这种意气话。”
沈时清望着他那双墨黑瞳仁,许久才开口:“殿下,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另有所爱,娶我不过是因为我与您的心上人长相相像。”
此话一出,谢晏辞神色登时僵住。
但很快他掩下情绪,无奈叹气:“怎么这样傻,不过是梦罢了,何必当真?”
沈时清抿唇,还想再说什么时,辇车却已经停了下来。
谢晏辞先下去,朝她伸手:“下来吧,清清。”
沈时清这才看清,面前是千年姻缘树。
坊间传言说只要写下心愿,挂在千年姻缘树上,就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共白头。
可前世已经和谢晏辞挂过签的沈时清却明白,这姻缘树一点也不准。
毕竟,她前世没能和谢晏辞共白头。
不等她回过神,谢晏辞已经在许愿签上题了字。
那上面墨迹未干,清清楚楚的写着一行字——
�惟愿清清安康顺遂,只盼余生共朝夕。】
前世她对这话满心欢喜。
殊不知,此‘清清’却非彼‘清清’。
沈时清收回目光,并未再多说什么。
无妨的,今生她可以彻底离开了。
挂了许愿签后,宫里来人叫走了谢晏辞。
沈时清则直接回了丞相府。
当夜,她收到了药王谷的回信——
�假死药正在制,半月可成。】
师父没有问她所需何用,便是充足的信任。
沈时清心落了定。
隔天,宫里有嬷嬷来了丞相府,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宫人抬着十几个箱子。
“贵妃娘娘有喜,奴婢今日一来是奉旨来丞相府道贺,二来是将未来的太子妃沈小姐接入宫中陪陪娘娘,也好早日学宫礼。”
这一切与前世并无区别。
沈时清知晓自己无从拒绝,很快上了马车。
只是进了福宁宫后,沈时清不再跟前世那般小心谨慎,不敢出门,而是独自去了宫中内院散心。
谁料,她才走到一处假山后面,竟看到谢晏辞和沈清棠正并肩而行。
沈时清没让他们发现,正要离开。
这时,沈清棠娇羞的腔调随风一同飘到她耳里——
“阿晏,你说本宫腹中的孩子出生后是像你,还是像你父皇?”
寒意瞬间深入骨髓,只剩彻骨的凉。
沈时清甚至不敢去想这话里的深意,也没敢听谢晏辞的回答,连忙跑开。
她跑得急,不知跑了多远,迎面跟名嬷嬷撞了正着。
嬷嬷认出了她,好心提醒:“沈姑娘,在宫里可不能跑这么急。”
沈时清缓了缓神色行礼:“惊扰嬷嬷了。”
起身时,她手上的镯子却在这时掉落在地,竟直接断裂。
沈时清一愣。
这只蝴蝶鎏金镯是谢晏辞亲手送她的,里面藏有暗香,独一无二。
这也是他送她唯一一件没有海棠的物件。
她前世喜欢得很,从未离手,今生亦是如此。
沈时清弯腰要将它拾起,可那嬷嬷先一步将那镯子拾起,嗅后脸色大变。
“姑娘,您这手镯里藏的是零陵香,它能令女子不易受孕,就算有孕也会滑胎,如今贵妃有孕,此香在宫里乃是大忌!您还是赶紧扔了!”
嬷嬷提醒至此,很快匆匆离去。
而沈时清却脸色煞白,彻底僵在原地。
难怪……
难怪前世她因为不孕四处找药,喝一碗又一碗求子汤痛苦不堪时,谢晏辞只抱着她安慰说:“清清,孤不想看你受苦,无子就无子便罢了,日后皇位还可传给孤的王弟……”
他口中的王弟,便是沈清棠这次怀的皇子!
前世想不明白的事,此刻全然串起。
原来,是谢晏辞一开始就不想让她有他的孩子!
可当时的自己竟还以为是谢晏辞心疼她,想着他生在帝王家,延绵皇嗣责任重大,所以她每日每夜坚持针灸,喝着越来越苦的偏方。
她竟从未想过,一切本就是自己枕边人的算计!
血腥味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压下。
沈时清不知怎么回到了屋里。
之后的几日,她将事藏在心里,照常跟着沈清棠学宫中礼仪。
如今,她只求早些学成出宫,早些离他们远些!
可学礼时,沈时清听得最多的,竟也是旁人夸她与姑姑长得像。
这日,她刚学礼结束,迎面就见谢晏辞大步走了过来。
他朝主位的沈清棠行过礼后,便径直走到沈时清面前,将手中的紫檀木盒递来:“清清,这是孤特意为你寻的。”
沈时清打开一看,是一罐玉膏。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一旁沈清棠却先开口:“太子对本宫这侄女当真是捧在心尖上宠着,听闻这润肤玉膏罕见难寻,太子用心了。”
谁料,谢晏辞张口却冷硬道:“贵妃深受父皇宠爱,这玉膏对您自是不值一提,贵妃何必取笑孤?”
四周寂静无声。
任谁都听得出谢晏辞语气里的冷意。
可沈时清却知道,谢晏辞只是在吃醋,因为昨夜陛下留宿了沈清棠宫中。
僵持片刻过后,沈清棠只道:“太子好好陪清清吧,本宫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了。”
沈清棠走了,谢晏辞的视线这才重新落在了沈时清身上。
下一秒,他拧起了眉头:“清清,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沈时清一怔,低头看见了自己因学礼时刮破的手指。
“无妨,只是小伤。”
她想抽回手却被谢晏辞紧紧攥住:“怎会是小伤?都破了皮!”
他眼底透着心疼,当即命人拿来了药膏。
很快,谢晏辞拉着她到亭子坐下,认真细致地帮她上药。
药凉凉的,却灼得她皮肤发烫,沈时清下意识缩回手,却被握的更紧。
“别动。”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擦拭着伤口,生怕弄疼了她。
谢晏辞涂完药,温柔的吹了口气:“是不是很疼?”
沈时清看着他的神情,不觉红了眼。
鬼使神差,沈时清忍不住问:“殿下,人人都说我与姑姑长得像,你觉得呢?”
谢晏辞动作一僵:“怎的突然问这话?”
他答非所问,而沈时清也只是定定望着他,再次开口。
“我与姑姑,殿下分得清吗?”
话落,谢晏辞脸色倏地冷沉。
“清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时清望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神,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分得清的。
因为他绝不可能用这么冷的眼神去看沈清棠。
沈时清笑了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殿下怎的还动怒了?”
见状,谢晏辞神色收敛,替她挽好鬓间碎发,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日后莫要再问这种问题,贵妃的确倾城绝代,但在孤心中,清清亦独一无二。”
这些话若是从前听了,她一定高兴。
但现在,沈时清只觉可笑。
这时,谢晏辞又看了她手腕间一眼:“清清,我送你的鎏金镯呢?怎的不戴?”
沈时清回:“摔坏了,就先收起来了。”
谢晏辞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只点头:“等你出宫,孤再送你一只。”
他这是怕那鎏金镯里的香坏了沈清棠的胎,所以等她出宫后再送吗?
沈时清心寒至极,不再多言。
天色不早,谢晏辞身为太子不能在后宫多留,很快道别离开。
但从这天后,他来福宁宫更勤了。
宫女嬷嬷们都跟沈时清说:“沈姑娘,太子对您可真是喜欢得紧。”
前世同样如此,所有人都说谢晏辞将她宠在了心尖上,她也这样信了。
可如今沈时清却只是一笑置之。
谢晏辞来这福宁宫,想见的人是沈清棠,她不过是他的挡箭牌他的借口罢了。
直到这天,谢晏辞给她带来了一对玉佩。
“清清,这是我母妃离世前留下的,我留一半,另一半我现在送给你。”
他看向她的眼底满是真挚。
沈时清却心头一颤,前世她也看见过这玉佩,不过是被谢晏辞珍藏在玉匣子里。
玉佩下压着四个字:吾爱已失。
前世,她一辈子也没有收到这块玉佩过。
此刻,谢晏辞竟将这玉佩主动送到了她手里。
她眼底蓄了泪,指尖轻抚过那玉佩:“多谢殿下。”
谢晏辞眼底透着喜色:“我来给你戴上。”
他亲手将那玉佩戴在了她的腰间。
沈时清看向谢晏辞,她发觉,自己一时竟看不透他了。
难道今生,他当真对她有了真心不成?
沈时清险些动摇。
可翌日,当她看见当沈清棠注意到玉佩时黯然的神色,陡然如梦初醒。
她到底还是被谢晏辞戏耍了。
他送她玉佩,是为了气沈清棠。
当夜,沈时清便将玉佩收了起来,不再佩戴,谢晏辞问起来时,她只说怕丢失,珍藏了起来。
由于她有前世的记忆,礼学的很快,不到十日,那些礼数和技艺都熟烂于心。
学礼结束出宫那日。
沈清棠当即遣退了所有婢女,牵着她的手,走至湖边散步。
“这些日子,太子日日来这后宫陪你学礼,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真的心悦于你?”
沈时清眉头拧起来:“姑姑,怎么突然问这种话?”
前世的沈清棠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可沈清棠只是转过身向她投来羡嫉的目光,自顾自开口。
“清清,本宫是看你安分才想给你和太子赐婚的,可你竟敢觊觎他的真心,就别怪姑姑了!”
沈时清心里涌上异样,就见沈清棠竟直直都往湖里栽去。
好在沈时清早有防备,几乎是第一时间飞跃而下,直接游向了沈清棠。
“来人啊!贵妃落水了!”
她叫来了人,在沈清棠惊愕的目光中,又很快将人救上了岸。
沈清棠呛了水,沈时清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马让人去请了太医。
好在保住了孩子,但此事自然惊动了陛下。
皇帝脸色发沉踏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会落了水?”
眼见沈清棠红着眼要开口,沈时清再次先一步跪在了地上慌张开口。
“是臣女的错!”
“陛下,是臣女没照顾好姑姑,臣女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