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崔翊寒身边的蓝衣看着接亲的队伍,忍不住质问:“公主府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不来接亲还拿一口棺材来?”
公主府的李管家出声解释:“崔公子,今日婚礼是长公主的最后一难,只要您躺进黑棺,抬回王府和长公主拜堂成亲,长公主才算彻底还俗。”
闻言,崔翊寒心底五味杂陈。
裴清漪的九九八十一难,竟然是让用黑棺当迎他进公主府的喜轿。
蓝衣正想反驳李管家,被崔翊寒拉住。
“算了。”
就当是提前体验一下,死后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感觉。
反正再过几日,他便不再是崔翊寒了。
崔翊寒在棺材里躺下,沉闷的棺盖阖上。
他掀开盖头,看着黑漆漆的棺盖,耳畔隐约听见外面的嘲讽议论声。
“弟弟三媒六聘成婚,哥哥却是黑棺迎亲,真晦气!”
“清河崔氏的脸都被这嫡长子丢尽了!”
崔翊寒苦涩一笑,蜷紧了手心。
晦气也好,风光也罢。
再过几日,他便不再是清河崔氏,无需在意丢谁的脸了。
安王府。
崔翊寒被人从棺材中放出来,喜婆搀扶着他跨过火盆进入喜堂。
拜堂成亲时,崔翊寒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喜蒲上放着一只系着大红花的母鸡。
“咯咯哒——!”
崔翊寒心下一寒,正要开口说话。
抬眸间却被一双白皙的手摁住,裴清漪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翊寒莫怕,这是以母鸡代嫁,拜堂完毕,我还俗的最后一难就彻底结束了……”
崔翊寒震惊,裴清漪竟要他与母鸡拜堂成亲!
这到底是她的还俗之难,还是对他的羞辱?
崔翊寒攥紧手,深呼吸一口气。
只要忍过这七日,一切就结束了。
他在喜蒲上跪了下来,和一只鸡拜了堂。
入夜,裴清漪在喜娘的一声声祝福中和崔翊寒喝了合卺酒。
裴清漪没穿嫁衣,依旧是一身道袍,手上挂着一串念珠。
像极了悲天悯人的神女。
她遣退下人,看着崔翊寒的眼神带着欣喜和赤诚。
“翊寒,我是为你还俗,所以最后一难需要委屈你。”
“不过八十一难终于结束了,往后我们能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幸福在一起,真好。”
她信誓旦旦的承诺,让崔翊寒心里发堵,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若不是亲耳听到她对崔子卿的情意,此刻他定会感动。
崔翊寒转移了话题,看向一旁的囍烛:“我……”
他刚要开口,裴清漪又说:“翊寒,虽然我已经还俗,但按规矩我要成婚七日后才能破戒。”
“所以……我暂时不能和你同房。”
崔翊寒怔了一下。
他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念珠,扯了扯嘴角:“没关系,刚好我今天身子不适,也不方便。”
话音刚落,他明显感觉到裴清漪松了口气。
“好,那我暂时先睡书房,等七日后我定还你一个美满的洞房花烛夜。”
“嗯。”崔翊寒点头。
七日后只有公主府亡夫,不知那时她要如何给自己洞房花烛夜。
裴清漪走后,门外候着的蓝衣红着眼进来,替崔翊寒抱不平。
“今日长公主实在太过分,她不跟您拜堂,也不跟您洞房,奴才觉得她根本不是真心想与您成婚……”
崔翊寒拆去头上的金冠,轻声道。
“再过几日我就走了,裴清漪是不是真心嫁给我都没关系。”
这一走,他将彻底摆脱清河崔氏的身份,离开京城,也离开裴清漪……
烛火摇曳。
崔翊寒褪下婚袍,伏在案前拿出一本日志,研墨执笔落字——
�裴清漪,当你看到这本回忆录时,我已经死了。】
�三年前,你身穿道袍踏马而来宛若神祗,我以为你是我的真命天女,但终究是我想多了。】
�既然你不是真心嫁给我,那我便还你自由身。】
�……】
彻夜无眠。
第二日,蓝衣伺候崔翊寒洗漱时,愤愤不平的向他禀报。
“公子,长公主昨晚去李府喝了子卿少爷和李姑娘的喜酒,还听他们闹了洞房,这不是明晃晃的昭告天下您新婚之夜就被她抛弃吗……”
崔翊寒手一抖,杯子里的漱口水洒了出来。
裴清漪去喝喜酒,不过是想看一眼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看看穿婚袍成婚的崔子卿是什么样子。
“身在公主府,一定要慎言。”
崔翊寒平静叮嘱着蓝衣,心里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
用过早膳,崔翊寒清点着自己带来王府的物品。
虽为清河崔氏嫡长子,但成婚之礼却极为单薄,丰厚的唯有这三年和裴清漪互通往来的书信。
�师父说出家人有三皈依,皈依道、皈依法、皈依天命,但我唯愿皈依翊寒。】
�世间安得两全法,一半道法一半翊寒。】
三年间,一月一封他们从未间断。
从前崔翊寒爱不释手,每日重温过往。
可大婚第一日,他没有一丝犹豫,全都丢进火炉子。
火焰肆虐,烧掉过往的回忆,也烧掉那些虚情假意。
进门的裴清漪正好看见这一幕,神色骤然一变。
“翊寒,你烧了我们的信作甚?”
她快步奔到火炉前,不顾烧伤的危险将手伸进火炉里拽出残余的信笺。
但早已徒劳,信纸一碰即碎,化成灰烬。
看着裴清漪痛心疾首的模样,崔翊寒语气淡淡:“这些信受潮发霉,已经生虫,只有烧掉才能杀了那些虫子。”
裴清漪痛苦的攥紧了手里的灰烬碎纸:“可这些是我们三年的回忆,是我为你渡红尘的见证啊。”
崔翊寒用帕子拂去她掌心的灰烬:“几封信而已,以后再写就是了。倒是你的手烧伤了,先赶紧先处理伤口吧。”
看着手心一阵发红,裴清漪这才感觉到疼痛一般,失落的点了点头。
“好,我们以后再写。”
崔翊寒给她涂着烫伤药膏,没有应声。
裴清漪——
从今往后,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大家互不相干。
回门日这天。
崔翊寒在裴清漪的陪同下,回了崔府。
前厅内,崔氏族中长老围坐一起,崔父崔母坐于首位。
同一天回家探亲的崔子卿和李雪凝,正被众人团团簇拥。
李雪凝穿了一件狐裘披风,面容温婉美丽,眉清目秀。
看到崔翊寒回来,她神情复杂了几分。
一旁身穿宝蓝色雨花锦圆领袍的崔子卿,则立马上前亲昵的给了崔翊寒一个大大的拥抱。
“哥哥,成亲那天公主来我们府里喝了喜酒又闹了洞房,我还以为今日回门你不会来呢。”
他话中的炫耀和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崔翊寒一脸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
正要说话之际,不慎漏出一截手腕,那上面有着大夏朝男子保持元阳之身特有的鸳鸯印。
只有与女子同房之后,才会消失。
崔子卿一把攥紧他的手腕,惊讶出声——
“呀,哥哥的鸳鸯印怎么还在!”
霎时间,众人神色各异,主座上的崔父崔母脸色尤为难看。
崔母的声音含了几分怒气:“翊寒,怎么回事?”
崔翊寒正欲开口,裴清漪已经出声解释。
“本宫还俗破戒需七日,此事是我委屈了翊寒。”
这话一出,崔父崔母神色舒缓了几分。
一旁的崔子卿笑着松开了他的手:“公主对哥哥可真好,还好当初哥哥是娶了你,要是真的给老寡妇做新夫,就错过公主这么个痴心人了。”
崔母瞪了他一眼。
“你少说几句,你哥这婚事一波三折,还不是为了你。”
崔子卿上前挽住崔母的胳膊,一副亲昵的模样。
“娘,哥哥那么爱我不会生气的。”
崔母无奈的点了点他的脑袋,众人也都温和笑着,围着他嘘寒问暖。
询问他分府别住过得是否习惯,初为人夫可还适应。
裴清漪和崔父去了书房谈事。
崔翊寒被晾在一边,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崔子卿,他觉得屋子里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于是起身出门,想去从前住的别苑看看。
此番回来,当是最后一次入崔府,看一看自己的前半生了。
穿过长廊,崔翊寒意外碰到了李雪凝。
她站在他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翊寒,你的鸳鸯印尚在,是在为我守身如玉吗?可我已经嫁给了你弟弟,我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了。”
崔翊寒一怔,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李姑娘想多了。”
他的淡然解释,落在李雪凝耳中却成了欲言又止。
“当年危急之下我不能见死不救,大家都说是你将子卿推下水,我不能看着你被流言蜚语中伤,只能退而求其次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她叹了口气,幽幽朝崔翊寒走近几步。
“我们之间,虽有缘无分,若有来生,我……”
听到这儿,崔翊寒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我对你并无半分想法,劳烦李姑娘以后别再自作多情。”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却不慎踩到石头,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
李雪凝眼疾手快扶住他。
人还未站稳,背后倏地传来一道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崔子卿和裴清漪一并走来,李雪凝连忙松开崔翊寒。
“你哥哥差点摔倒,我只是扶他一把。”
崔子卿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崔翊寒,眼里藏了几分暗芒。
“哥哥要是对我和雪凝的婚事心有不甘,大可说出来,没必要用这些苦肉计吸引雪凝的注意。”
说完,他就冷着脸走了。
“子卿!”李雪凝连忙追了过去。
顿时,长廊只剩裴清漪和崔翊寒两人。
裴清漪捻动手中的念珠,拧紧眉头:“翊寒,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崔翊寒噎住:“没有。”
他不想和裴清漪多说什么,转身也要走。
裴清漪却以为他是不愿意承认,语气顿时冷了几分。
“子卿是你的亲弟弟,他幸福你也应该高兴。我对你这么好,娶我难道委屈你了吗?”
崔翊寒顿住脚步,心跳一声声压抑。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会对他说。
“你是清河崔世的嫡长子,子卿是你的亲弟弟,你该给他做好榜样,什么东西都要让着他点儿。”
所以,无论是宝剑配饰,还是云锦布帛。
他都把优先挑选的机会让给了崔子卿。
甚至连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子李雪凝,他也让给了崔子卿。
现在他成婚了,做了裴清漪的驸马。
可他的妻子却也说,崔子卿是弟弟,他该为了弟弟的幸福而高兴。
倘若崔子卿的幸福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崔翊寒深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裴清漪,你口中的好,到底是为谁好?”
裴清漪沉默看着他,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到公主府的当天晚上,崔翊寒病倒了。
他发了高烧,整个人烧的面红耳赤,昏昏沉沉。
他知道,是自己先前服下的金蚕蛊毒发了。
毒发三次,尘埃落定。
恍惚中,崔翊寒看到裴清漪来了梅苑。
她立马让人去找太医,又跪在床前握紧他的手。
“翊寒,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发烧了?”
“福生无量天尊,保佑我的翊寒快点好起来……”
听着裴清漪拨动着念珠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念着“福生无量天尊”。
崔翊寒想掀开眼皮看一眼,却彷佛重若千斤。
他想看看这一刻的裴清漪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下的表演。
昏昏沉沉,太医匆忙赶来。
金蚕蛊乃巫蛊之术,太医只能看出表象,内里什么也瞧不出。
“驸马只是感染风寒导致内热,长公主不必过分忧虑,臣开几剂药方,驸马吃上几日就好了。”
裴清漪亲自熬了药,在床前照顾了崔翊寒一天一夜,又是通宵达旦地为他祈福。
“福生无量天尊,百病消除,愿吾夫能得清净,远离诸苦。”
翌日清早。
崔翊寒看着裴清漪双眼充血,眼窝下一片乌青,心底五味杂陈。
“多谢。”
他的一句话,让裴清漪心里很不踏实。
“翊寒,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夫君,是我要执手一生的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崔翊寒扬了扬唇角,眼底没有太多笑意。
“身为清河崔氏,能娶到你亦是圆满。”
闻言,裴清漪紧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崔翊寒生病一事,传到了崔子卿的耳中。
第二日晌午,他带着补品来了公主府。
“听闻哥哥那日之后便一直病恹恹,这可如何是好?”
崔子卿遣退下人,亲自端了一碗鱼翅燕窝到床边。
“这燕窝是清漪长公主送给我的新婚贺礼,如今送给你喝,是否能让你好受一些?”
他话中的炫耀,让崔翊寒不想理会。
“你若是来说这些,大可没必要。”
崔子卿红唇微勾,舀着勺子将银色燕窝倒在了地上。
“年幼时我体弱多病,清漪为我上山出家祈福。”
“后来得知我要娶李雪凝,她怕你从中作梗报复我夺走你的新心上人,第二天就上门找你提亲了。”
说完,他笑的无比得意。
“崔翊寒,你是嫡长子又如何?只要我想要的,不管是宝物还是人心,你都要排在我的后面。”
乌云压城,整个梅苑一阵压抑。
崔翊寒手心攥紧床单,正要说话。
倏地,一阵地动山摇,桌子上的果盘点心散落一地,烛台上的蜡烛怦然坠地。
门外有人大喊:“地龙翻身,大家快逃啊!”
崔子卿神色一惊,立即起身想朝门外奔去。
看到正要起床下榻的崔翊寒,他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哥哥,你就留在这地龙沟里吧!”
说着,他转身狠狠推了一把崔翊寒,立即朝门口奔去。
但顷刻间,房屋倾塌,房梁压了下来拦住去路。
无助之际,裴清漪冲了进来。
“翊寒!”
听到声音,崔翊寒吃痛地拂开身上的碎瓦断墙,虚弱回道:“我在这里……”
但一声带着恐惧的高喊压过了他的声音:“清漪,救我!”
听到崔子卿的声音,裴清漪立即朝他奔去。
“子卿,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弯腰将崔子卿扶起来,毫不犹豫的冲向门外。
碎石砸落,瓦砾飞溅。
嘭!!
一根巨大的横梁直直砸到了崔翊寒后背。
他看着裴清漪扶着崔子卿的身影越来越远,吐出一口乌血,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