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停在鸿福楼门口时，我已经走到了公交站台。手机不断震动，家族群里的消息像爆炸一样涌出来。

“陈英你这个骗子！还我三万块钱！”三姨的语音里带着哭腔。

“大家都别急，我已经截图保存了所有转账记录。”大伯冷静地发着文字消息，“警察说这属于诈骗，金额超过十万就能立案。”

我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一条条翻看这些消息。几个小时前，这些人还在对周华极尽吹捧之能事，现在却恨不得把他们母子生吞活剥。

“慧慧！”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怎么自己走了？你妈气得不行！”

“爸，你觉得我还有必要留在那里吗？”我晃了晃手机，“群里已经够热闹了。”

爸爸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你大姑这次确实太过分了……但是一家人，何必闹到报警呢？”

“一家人？”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当他们贬低我、吹捧周华的时候，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当你们毫不犹豫给周华两万，却只给我五千的时候，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

爸爸沉默了。公交车缓缓进站，我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慧慧……”爸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公交车上人不多，我坐在窗边，看着鸿福楼渐渐远去。

手机又响了，是妈妈发来的语音：“慧慧，你赶紧在群里发条消息，说我们家的两万是借给大姑的，不是送的！”

我冷笑一声，回复道：“妈，转账记录上写的可是‘贺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妈妈急了，“那可是两万块钱啊！你大学四年的学费！”

“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我四年的学费。”我关掉微信，把手机调成静音。

车窗外，城市的景色飞速后退。

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放今天发生的一切——亲戚们谄媚的嘴脸、周华心虚的表情、大姑金光闪闪的首饰……还有那张民办大专的录取通知书。

315分。这个数字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考了634分，是周华的两倍还多，却因为是个女孩，因为考的不是“名校”，就被全家人忽视。

公交车到站了，我慢慢走回家。小区里几个邻居聚在一起聊天，看到我立刻围了上来。

“慧慧，听说你表弟那个北大是假的？”李阿姨一脸八卦地问。

我点点头：“他其实只考了315分，上的是北京的一个民办大专。”

“天啊！”王婶夸张地捂住嘴，“那你大姑收的那些礼金……”

“警察已经介入了。”我简短地回答，快步走开了。

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我打开电视，本地新闻正在报道这起事件：“今日，我市发生一起以虚假高考成绩诈骗亲友案件，涉案金额高达二十余万元……”

电视画面里，大姑被警察带上警车，周华跟在后面，脸色惨白。几个亲戚对着镜头愤怒地控诉，其中就有当初最积极发红包的二叔。

我关掉电视，走进自己的小房间。书桌上还放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省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我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烫金字，突然觉得它比任何时候都珍贵。

手机又亮了，是班级群的消息。同学们在讨论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有人@我：“陈慧慧，听说你们家出了个北大高材生？真厉害！”

我犹豫了一下，回复道：“消息有误，只是个民办大专。”

放下手机，我打开电脑，搜索“北京城市科技职业学院”。官网显示，这是一所成立不久的民办高职院校，录取分数线确实在300分左右。

周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会同意母亲撒这么大的谎？想到他在台上发抖的样子，我又觉得有些可怜。也许他根本不想骗人，只是无法反抗强势的母亲。

天色渐暗，父母还没回来。我煮了碗泡面，坐在客厅里边吃边刷手机。家族群已经吵翻了天，有人提议把大姑一家踢出群，有人要求所有礼金必须全额退还。

突然，一条新消息跳出来：“各位长辈，我是周华。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妈是为了我才撒谎的，她太希望我能有出息了……我会打工还钱的，求你们别怪我妈。”

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炸开了锅。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小小年纪就学会骗人，将来还得了？”

“你妈教育方式有问题！好好的孩子教成这样！”

我看着这些指责，心里不是滋味。几个小时前，这些人还在夸周华“从小聪明”“必成大器”，现在却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我犹豫了一会儿，私信了周华：“你还好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周华没有回复。

晚上十点多，父母终于回来了。妈妈一进门就摔了包：“气死我了！警察说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追回钱款！”

“能追回来就不错了。”爸爸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大姐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都怪你！”妈妈突然转向我，“你要是早点提醒我们，我们也不会被骗这么多钱！”

我震惊地看着她：“妈，你讲不讲道理？我当初不是没怀疑过，你们谁听我的了？”

“你还顶嘴！”妈妈抓起一个靠枕砸过来，“要不是你没出息，只考了个普通师范，我们至于去巴结周华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站起身，声音发抖：“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永远都不够好。”

我冲回房间，重重关上门。门外传来***哭骂声和爸爸的劝解声，我把头埋进枕头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爸爸轻声说：“慧慧，开开门，爸爸有话跟你说。”

我擦干眼泪，打开门。爸爸走进来，坐在床边：“***话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太着急那两万块钱了。”

“爸，我考634分真的很差吗？”我哽咽着问。

爸爸摇摇头：“当然不差，爸爸一直以你为傲。”

“那为什么你们……”

“唉，咱们这个家族你也知道，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爸爸叹了口气，“你大姑从小就受宠，因为她生了儿子。你妈这些年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总想证明女儿不比儿子差。”

我沉默了。原来妈妈对我的严苛，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她自己在这个家族里受的委屈。

“慧慧，”爸爸拍拍我的肩，“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爸爸的骄傲。师范大学怎么了？将来当老师多光荣！”

我点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我被***吵醒。是周华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姐……”周华的声音沙哑，像是哭过，“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我简单洗漱后出了门。小区门口，周华蹲在路边，眼睛红肿，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哪里还有昨天“北大才子”的样子。

“怎么了？”我在他面前站定。

周华抬起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妈被拘留了，说要调查清楚才能放出来。我爸骂我没用，说不想再看见我……姐，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曾经被全家族捧上天的表弟，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

“先找个地方坐下说吧。”我指了指小区里的长椅。

周华跟在我身后，脚步虚浮。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大姑早就知道周华考得不好，但看到家族群里对我成绩的冷淡反应后，突然萌生了谎称考上北大的想法。

“我妈说，只要我说考上北大，全家人都会高看我们一眼。”周华低着头，“开始我只是想应付一下，没想到红包越收越多，我妈越来越收不住手……”

“那些钱呢？”我问。

“我妈买了金首饰，剩下的存起来了，说将来给我买房用。”周华的声音越来越小，“姐，我真的没想要骗人，但我不知道怎么拒绝我妈……”

我看着他，既觉得可恨又觉得可怜。周华从小被大姑宠坏了，习惯了被捧在高处，却从未真正学会独立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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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不知道……”周华摇头，“学校那边马上就要开学了，但我爸说不会给我交学费，让我自己想办法。”

我想了想，说：“首先，你得配合警方调查，把真实情况说清楚。其次，如果你真的想上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周华茫然地看着我：“助学贷款？”

“对，就是向银行借钱交学费，等工作后再慢慢还。”我解释道，“虽然是大专，但只要认真学，将来也能找到好工作。”

周华低下头：“可是……可是那毕竟不是北大。”

“周华，”我严肃地看着他，“醒醒吧，你本来就不是北大的料。承认自己平凡不丢人，丢人的是不敢面对现实。”

周华的肩膀垮了下来，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姐，你说得对……我会去跟警察说实话，也会去上学。只是……”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你能陪我去吗？我……我有点怕。”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我陪你去。”

看着周华如释重负的表情，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场闹剧中，我们都是受害者——受害者这个家族扭曲的价值观，受害者长辈们畸形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