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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那日,顾渊初带回一个孤女,称是恩人之女,须立为平妻。我亲眼看着他们拜堂合卺,

还要含笑奉上合欢酒。他暗中喂了我两年避子汤,却转头斥我无所出。那孤女摔碎玉镯,

他不分青红皂白,挥鞭抽向我,血染素衣。直到我亲手烧了婚书,从火海离去。

他疯了般徒手刨开废墟,只寻到我留下的一行血字:“此生两清,各不相欠。”后来,

我成了太后义女,一身医术名动京都。他跪在我医馆石阶前,乞求一见。我垂眸轻笑,

声凉似雪:“顾大人认错人了。”“那个为你悲喜、哀毁骨立的蠢钝妇人,

五年前便已焚于烈火,灰飞烟灭。”1顾渊初回来了。消息传来时,我正跪在小佛堂里,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串他出征前赠我的檀木珠子。说是祈福,实则自他失踪这一年半来,

我早已心如死灰,连眼泪都流尽了。日复一日,不过是在这深宅大院里,磨着心头那潭死水,

守着点微末的念想。“夫人!夫人!”丫鬟春桃提着裙摆跑来,发髻松散,

脸颊却泛着久违的红晕,“将军凯旋了!车驾已到了朱雀大街!”捻着珠子的手一顿。

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微麻之后,是翻涌而上的惊喜、酸楚与委屈。这一年半来,

我替他侍奉病弱的老母,打理将军府上下庶务,连自己的嫁妆都填进了他军中恤银的缺额里。

从鲜衣怒马的少女,熬成如今眉目沉寂的妇人,

终究是把他盼回来了……我扶着春桃的手起身,膝弯竟有些发软。“快,替我更衣,开中门,

迎将军!”站在正厅,我下意识理了理身上这件绛紫色缠枝莲纹襦裙。

这是他当年用第一份俸禄给我扯的料子,我一直舍不得穿。此刻心口跳得厉害,扑通扑通,

撞得胸腔生疼。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熟悉的铠甲摩擦声。我抬眸望去。逆着光,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过门槛,带着塞外未散的风尘与血气。是顾渊初。他黑了,瘦了,

下颌线如刀削般冷硬。眉眼间昔日的少年意气,已被沙场的凛冽取代。

可当他看向我时——眼里却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暖意。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夫人。

”他开口,声音沙哑淡漠。我压下喉头的哽咽,正要上前,却见他忽然侧身,向后伸出手。

这时我才看清,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2那女子一身素白衣裙,身姿纤细,

眉眼间尽是楚楚可怜的风情。她怯生生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被他轻轻一带,

便顺理成章地站到了他身侧,并肩而立。“这位是……”我声音干涩得发紧。

顾渊初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时,竟奇异地柔和下来。“阿柔,我救命恩人的遗孤。

若非她父亲舍命相救,我早已马革裹尸,埋骨边陲。”他顿了顿,视线转回我脸上,

态度强硬:“恩人临终托孤,我不能辜负。从今日起,阿柔便留在府中。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捏住微颤的指尖,强撑着主母的体面,温声道:“将军知恩图报,

是应当的。妾身会妥善安置阿柔姑娘,定不叫她受委屈。”他却摇了摇头,目光紧锁着我,

一字一句道:“不是安置。我要立她为平妻,与你不分大小,共掌中馈。

”轰隆——仿佛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震得我耳鸣目眩。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他那句“立她为平妻”在耳边反复回响。春桃在我身后倒吸一口冷气。

我望着这个曾令我倾心爱慕、为他耗尽青春与心力的男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冻得四肢百骸都在颤抖。“顾渊初……”我难以置信地轻喃,“你再说一遍?

”他对我的反应极为不悦,眉头紧蹙,语气又冷了几分:“王明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当知礼数,识大体。阿柔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孤苦无依的弱女,我给她一个名分,

保她一生无忧,有何不可?你平日性情便过于张扬善妒,如今更要阻拦我报恩不成?

”性情张扬?善妒?是谁曾在月下拥着我,说最爱我这般鲜活明烈的性子?

我看着他将那阿柔护在身后的姿态,看着阿柔倚在他身侧,嘴角转瞬即逝的得意笑容。心,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得鲜血淋漓。原来,这一年半的等待,两年的夫妻情分,

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在他眼中,竟抵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恩人之女”。而我,

终究成了他口中不识大体、善妒张扬的妒妇。3顾渊初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十日后,

他便要迎娶那柔儿为平妻。这几日,他不曾踏足我的院落,更不曾过问这一年半来,

我是如何在绝望中苦苦撑起这偌大的将军府。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那些强忍的泪水,

那些为维持门庭而耗尽的心力,在他眼中仿佛不值一提。更别说,

与我分享沙场历劫、凯旋而归的历程。我像是被他随手拂去的尘芥,

成了这满府喜庆中最不合时宜的局外之人。府中上下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廊檐,

灼得我眼睛生疼。下人们投来怜悯、好奇的目光,偶尔还有窃窃私语。我皆充耳不闻,

只安静地待在自己的院落里,望着那株他当年亲手为我种下的海棠。海棠树如今枝繁叶茂,

却再开不出能入我眼、令我心喜的花。春桃红着眼圈为我梳妆,

捧出一件正红色的百子缂丝裙。我摇了摇头:“换那件藕荷色吧。”既然他已视我为碍眼,

我又何必身着正红,徒惹羞辱。喜宴喧闹,觥筹交错。我端坐主位,

看着顾渊初一身大红喜服,牵着红绸另一端盖着盖头的宁柔。他脸上那久违的笑意,

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口,酸楚与悲凉交织,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我甚至有一瞬在荒谬地猜想,他是不是被人下了蛊,或是迷了心窍?否则,

那个曾与我耳鬓厮磨的夫君,怎会变得如此陌生?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司仪高亢的声音响起。轮到夫妻对拜时,

我面无表情地受着他们的礼。宁柔的身段在喜服下更显柔弱,她盈盈下拜的瞬间,

我分明感受到盖头下递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礼成——送入洞房!

”宾客们嬉笑着簇拥新人而去,顾渊初在人群中被推搡着前行,目光扫过我时,

带着明晃晃的警告。他在警告我不要惹事,要笑颜恭贺。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灼喉,却暖不了半分躯体。4晚间,我被他身边的亲卫“请”到了新房外。

雕花窗棂上映出摇曳的烛光,以及那对亲密相拥的人影。顾渊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带着几分不耐:“夫人呢?让她进来,给我们奉上合卺酒。”春桃死死攥着我的衣袖,

泪如雨下:“夫人,不能去……”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无妨。”手捧那两杯猩红的酒液,我推门而入。满室的红,

红帐,红被,红烛,刺得我眼睛发痛。顾渊初揽着宁柔的肩坐在床沿,她已卸下盖头,

妆容精致,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地依偎在他怀中。“夫人来了。”顾渊初语气淡漠,

“把酒给我们。”我一步步走近,脚下如踩针毡。将酒杯递到他们面前时,我的手稳得出奇,

没有一丝颤抖。顾渊初与宁柔各自接过,手臂交缠,饮下了那杯象征夫妻合卺的酒。

“恭喜将军,恭喜……妹妹。”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刻意染上一丝笑意。

顾渊初似乎有些意外地瞥了我一眼,随即挥了挥手:“下去吧。”我转身,挺直脊背,

一步步走出这间充斥着旖旎与羞辱的婚房。身后,

他们的调笑声与红烛噼啪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如同跗骨之蛆。直至走出院门,

踏入回廊的阴影深处,我强撑的力气终于耗尽。扶着廊柱弯下腰,剧烈地干呕,

恨不得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一并呕出来。春桃哭着为我拍背。我抬起头,

望着廊外墨染般的夜空,眼中干涩,没有一滴泪。原来痛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5自那日后,我便成了这将军府里的摆设。顾渊初再未踏足过我的院子,倒是宁柔,

时常以请教管家之事前来,明里暗里地炫耀着顾渊初对她的宠爱。

今日是将军赏了她南海的珍珠。明日是将军陪她逛了夜市。后日,

是她状若无意地提及……月事推迟,怕是有了好消息。每一次,我都只是垂眸静听,

不置一词。直到那日,我无意间行至她院外,听见她与丫鬟的私语。“……那药,

每日都放在她的饮食里,将军亲自吩咐的,万无一失……”“哼,王家嫡女又如何?

将军既已厌弃了她,又岂会让她生下嫡子,碍我的路……”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僵在原地。婚后,***夜期盼着能有个孩子,慰藉这深宅寂寞。我曾数次婉转提及,

顾渊初却总以我身体孱弱、需好生调养为由推脱。甚至,他还多次亲自端来所谓的“补药”,

看着我饮下。原来……那根本不是补药,而是断绝我子嗣希望的避子汤!怪不得,

怪不得成婚两年我始终未能有孕。在他“失踪”后,我甚至还自责,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

未能为他留下一儿半女,延续顾家香火。一股彻骨的冰寒从心底翻涌而上,我扶着墙壁,

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顾渊初,你何以狠毒至此?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当初是你千方百计追求示好,不惜拦住我的轿辇,信誓旦旦,这才打动了我。

让我不顾家族反对,毅然下嫁你这个一无所有的边军小将。是王家的提携与打点,

才让你有了今日的权势与顾家的风光!你怎能……如此待我?!

6我开始暗中留意起日常饮食,果然发觉汤羹药膳中皆被动了手脚。那药下得极隐秘,

若非我心存警惕细细查验,根本无从察觉。我未动声色,只默然避开那些加了料的膳食,

又将部分证据保留下来。然而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反击,宁柔的构陷便接踵而至。那日,

她在后花园莲池畔"不慎"滑倒,恰逢顾渊初经过。她当即泪落雨下,

颤声指认是我暗中推搡所致。顾长渊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厉声呵斥,命我跪下。我挺直脊背,

咬牙不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曾与我盟誓白首的男人。他却不敢迎视,避开我的目光,

恼羞成怒之下竟抬脚狠狠踹向我的膝窝。剧痛猝然传来,我重重跪倒在青石板上。

碎石硌入皮肉,渗出的血迹在裙裾上泅开暗红,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痛楚。

“姐姐想必也不是存心的,将军息怒……”宁柔适时出声,柔若无骨地依偎进顾渊初怀中,

眼角掠过一丝得逞的讥诮。顾渊初揽住她的腰肢,冷睨着我,字字如刀:“毒妇!

自己无所出,便容不得旁人有孕?若阿柔与她腹中骨肉有半分差池,我定要你偿命!

”字字诛心,如利刃反复凌迟。我望着这个曾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

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膝上鲜血淋漓,心却在这一刻突然死去。不过数日,

宁柔又施施然来到我院中。"姐姐瞧,"她***腕间通透的玉镯,语带炫耀,

"这是渊初特意为我求来的御赐之物,说是前朝贡品呢。"她故作不经意地抬手理鬓,

那玉镯竟"恰巧"从腕间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几截。"呀!"她惊呼一声,

随即泪眼盈盈地望向闻声赶来的顾渊初,"将军……姐姐她是不是不喜欢这镯子?

方才说话时,似乎……”顾渊初的脸色瞬间阴沉,他死死盯住我,眼神凶戾得像要杀人。

我甚至懒得解释。他猛地拽起我的衣襟,将我拖到院中石阶前,命令侍卫:“取鞭子来!

”三十鞭。他亲自动手。鞭鞭到肉,挞骨裂肤。我蜷缩在冰凉的石板上,神智昏沉,

依稀见他护着宁柔,垂眸看我,语气淡漠:“明珠,你当年十里红妆何等风光,

可阿柔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连件像样的嫁妆都置办不起。你若还想留在府里,

明日就将你的嫁妆取来,为阿柔添妆。”他顿了顿,"就当是你的赔罪。"我咳出一口血沫,

低低地笑出声。添妆?她也配?要我堂堂琅琊王氏嫡女,给这等来历不明的孤女添妆?

顾渊初,你真是好得很。7鞭伤溃烂流脓,引发了高热。我却被禁足在院中,缺医少药,

求治无门。春桃哭着跪在顾渊初书房门前苦苦哀求,却被侍卫拦在外面。未几,

宁柔又捏造了新罪,声称她好心来看望我,却被我奉茶时故意烫伤手背。顾渊初怒不可遏,

不由分说地将病骨支离的我从榻上拖起,如同丢弃秽物一般扔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

谁也不准送食送药!让她自生自灭!”柴房的门在我身后轰然关上,落锁的声音又闷又重。

黑暗裹着霉腐气息扑面而来,鼠蚁在身侧窜爬,溃烂的伤口灼痛难当。

**在崎岖不平的柴堆上,意识在生死边缘浮沉。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

初嫁时他眉眼温柔,为我描眉挽发,出征前夜他不舍的拥抱,

还有月下那句"此生唯你"的誓言……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记忆,此刻尽数化作利刃,

将我的心凌迟成碎片。痴心守候,倾尽所有的付出,换来的是一碗碗避子汤,

一道道见骨的鞭痕,一次次构陷污蔑与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如今更被丢弃在这阴暗角落,

生死由天。值得吗?王明珠,你还要痴愚到几时?那个曾许你白首的顾渊初,

早已战死在边关的黄沙里了。而今活着的,不过是顶着他皮囊的魑魅。

蚀骨的恨意骤然焚尽最后一丝眷恋与软弱。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让那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得偿所愿!我要活着,亲眼看着他们付出代价!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我,我撕下内衫的布料,就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咬破食指,

以血为墨,一字一字写下**。8或许是认定我已经构不成威胁,

加之府中似乎正在筹备什么小宴,人手不足,柴房外的看守明显松懈下来。借着这个空隙,

小说《明微》 明微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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