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坐在离开云顶公馆的出租车后座上,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被拉快了倍速的幻梦。出租车驶过一座架在护城河上的石桥时,桥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底,瞬间将她拽回了二十年前那个潮湿闷热的南方夏日。
那年她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白色蕾丝纱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小雏菊,转起圈来像朵盛开的花。那天是周六,父母要带她和十二岁的哥哥林天佑去参加一场商业聚会,地点在城郊一栋临湖的独栋别墅里。出发前,母亲还特意给她的小皮鞋擦了鞋油,亮晶晶的,林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觉得自己就像童话书里被娇养的小公主。
“晚晚,待会儿到了地方要乖,别到处乱跑,知道吗?”坐在前排副驾驶的母亲回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语气里满是宠溺。林晚用力点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羊角辫上的粉色蝴蝶结也跟着颤巍巍的。开车的父亲忍不住笑了:“咱们家晚晚这么听话,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坐在林晚身边的林天佑却凑过来,故意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不定待会儿就趁我们不注意,溜去抓蝴蝶了。”林晚撅起嘴,伸手拍开他的手:“才不会呢!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车子驶进别墅区,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浓密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巨大的绿伞,挡住了炽热的阳光。偶尔有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车子的移动不断变换形状。林晚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路边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别墅,眼睛里满是新奇。
聚会的举办地是一栋欧式风格的别墅,白色的外墙搭配着蓝色的屋顶,门口摆放着两盆巨大的旅人蕉,叶片舒展,充满了热带风情。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悠扬的钢琴声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混合着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大人们一进门就被各自的朋友围住,开始高谈阔论,话题无非是最近的生意、股市的涨跌,那些晦涩难懂的名词像天书一样,钻进林晚的耳朵里,又很快飘了出去。
母亲把林晚交给林天佑,叮嘱道:“天佑,看好妹妹,别让她跑远了。”林天佑拍着胸脯保证:“妈,你放心,我肯定把晚晚看好!”可没过多久,林天佑就被几个同龄的男孩子拉去玩游戏机了,临走前还不忘对林晚说:“你就在客厅里待着,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林晚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看着眼前觥筹交错的场景,觉得无聊极了。大人们脸上都带着程式化的笑容,互相碰杯、寒暄,看起来热闹非凡,却让她觉得格格不入。她偷偷溜下沙发,沿着墙边慢慢往前走,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穿过客厅,后面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庭院中央就是那片人工湖。湖水清澈见底,湖边种着一圈垂柳,细长的柳条垂在水面上,随风轻轻摇曳。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林晚一下子就被这美景吸引了,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湖边走去。
湖边铺着一圈光滑的鹅卵石,踩在上面凉凉的,很舒服。林晚蹲下身,伸手去摸湖水,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夏日的闷热。她抬起头,目光被湖中央一朵盛开的睡莲吸引住了——那朵睡莲的花瓣是淡粉色的,边缘带着一圈白色,像小姑娘害羞时泛红的脸颊,花蕊是金***的,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它孤零零地开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周围没有其他的花,显得格外特别。
“真好看啊。”林晚小声嘀咕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把这朵睡莲摘下来,插在房间的花瓶里,肯定很漂亮。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伸长了手臂,朝着那朵睡莲的方向够去。她的脚尖踮得高高的,身体几乎要贴在湖面上,手指还差一点点就能碰到睡莲的花瓣。
就在这时,脚下的一块鹅卵石突然滑动了一下。林晚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猛地栽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又很快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冰冷的湖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她皮肤发麻。湖水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恐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幼小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林晚拼命地挣扎着,手脚胡乱地扑腾,想抓住点什么,可湖水却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次次从她的指缝间溜走。她的身体不断地下沉,冰冷的湖水没过了她的肩膀、脖子,最后连头顶都被淹没了。湖底的水草像恶魔的触手,缠住了她的脚踝,用力地将她往湖底拖拽,仿佛要把她拖进无边无际的深渊。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湖水从清澈的绿色变成了浑浊的暗绿色,最后变成了一片漆黑。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干,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极致的恐惧过后,一种奇怪的麻木感开始在身体里蔓延,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她的意识。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一样。
“我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在林晚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懵懂和无助。她想喊救命,可嘴巴被湖水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挣扎,可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道身影突然从岸边跃了过来,像一只矫健的雄鹰,猛地扎入了水中,搅碎了那片令人绝望的幽绿。水花四溅,在湖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混乱中,林晚感觉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下沉的身体,那手臂很温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紧紧地抱着她,奋力地向上游去。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地抓住了那人的衣服,小小的手攥得紧紧的,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湖水不断地从她的耳边流过,发出“哗哗”的声响,像在诉说着什么。她的眼睛睁不开,只能凭着感觉,紧紧地贴着那个温暖的怀抱。在破出水面的那一刹那,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让她忍不住大口地呼吸起来。就在这时,她的脸颊旁短暂地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那个物体贴在她的皮肤上,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意,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那似乎是一个挂坠?形状很特别,像一片展开的鹰的羽毛,边缘有一点锐利,冰得她一颤。这个触感很短暂,很快就消失了,但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刻在了她混沌的大脑里。
这是她沉溺前,捕捉到的最后一个模糊印象:温暖的救赎,和冰凉的、带着特定形状的触感。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林晚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是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刺得她鼻子发酸。她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无力,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晚晚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林晚转过头,看到母亲红着眼圈,眼眶周围还有明显的泪痕,正焦急地看着她。父亲也围了过来,脸上满是后怕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哥哥林天佑也挤到床边,他的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像是哭过很久,手里还拿着一个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他紧紧地握住林晚的手,声音哽咽着:“晚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林晚虚弱地眨了眨眼,记忆还停留在落水的那一刻,混沌而零碎。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丝沙哑:“是……是谁救了我?”
母亲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她后怕又庆幸地说:“是顾家那个小子,顾宸!当时大家都在屋里聊天,没人注意到你溜到湖边了,幸好顾宸路过,看到你掉进水里,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把你捞上来了!真是万幸啊,要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顾宸?
林晚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小男孩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比林天佑小一点的男孩,总是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冷淡淡的,看起来有点骄傲,却又长得很好看,像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之前在一些商业聚会上,她偶尔会看到他,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父母身后,不怎么说话,和周围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原来是他救了自己。
那个模糊的温暖怀抱,和那枚冰凉的鹰羽状挂坠,瞬间在小小的林晚心里有了清晰的定义——那是顾宸给的,是她在绝望黑暗中看到的唯一光芒,是冰冷湖水里托住她生命的全部力量。
她想起自己抓住顾宸衣服时的感觉,想起他抱着自己向上游时的坚定,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一点点滋润着她的心田。她想象着顾宸跳进水里时的样子,想象着他在水里奋力游动的身影,觉得他就像童话书里的王子,勇敢又帅气。
从那天起,一颗名为“痴恋”的种子,在林晚的心里悄然落下。它裹挟着濒死的恐惧和获救的感激,在她的心底深深扎根,开始悄悄地发芽、生长。
没过多久,顾宸和他的父母一起来医院看望林晚。那天顾宸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几颗彩色的糖果,看起来有些拘谨。
“谢谢你救了我们家晚晚。”林晚的父亲握着顾宸父亲的手,不停地道谢。顾宸的父亲笑着说:“都是孩子们之间的小事,顾宸也是应该做的。”
顾宸被母亲推到床边,他抬起头,看着病床上的林晚,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小声说了一句:“以后别再随便去湖边了,很危险。”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孩童的稚嫩,却透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
林晚看着他,脸颊不由自主地红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的目光落在顾宸的脖子上,那里戴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项链上挂着的,正是她落水时触碰到的那枚鹰羽状挂坠,在病房的灯光下,闪着淡淡的银光。
顾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挂坠,然后从手里的玻璃罐里拿出一颗粉色的糖果,递给林晚:“这个给你吃,很甜。”
林晚接过糖果,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顾宸的指尖,他的指尖凉凉的,像那枚挂坠一样。她赶紧缩回手,把糖果紧紧地攥在手里,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从那天起,林晚开始刻意地关注顾宸。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她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她会偷偷地收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知道他喜欢吃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知道他擅长下围棋,知道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企业家。
每次见到顾宸,她都会鼓起勇气,跑到他面前,甜甜地喊一声“顾宸哥哥”,然后把自己最喜欢的零食或者玩具递给他。顾宸大多时候只是淡淡地“嗯”一声,很少会接她的东西,但林晚却一点也不气馁,依旧每天都想着能见到他,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有一次,在一个聚会上,林晚看到顾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她鼓起勇气,拿着自己画的一幅画跑了过去。那是一幅画着两个小孩在湖边放风筝的画,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是她自己,而另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小男孩,就是她想象中的顾宸。
“顾宸哥哥,这是我画给你的。”林晚把画递到顾宸面前,眼睛里满是期待。顾宸抬起头,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林晚,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接过画,说了一句:“画得还不错。”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夸奖,却让林晚开心了好几天。她把顾宸的这句话当成了宝贝,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在心里默念好几遍。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晚对顾宸的喜欢越来越深。她会因为顾宸无意间的一个笑容而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顾宸对她冷淡的态度而难过好久。她努力地学习,只为了能和顾宸考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她学着打扮自己,只为了能在顾宸面前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她甚至学着做顾宸喜欢吃的菜,只为了能有一天亲手做给他吃。
林天佑看着妹妹对顾宸如此痴迷,心里很不放心。他不止一次地劝林晚:“晚晚,顾宸那个人性子太冷了,对你也没什么意思,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可林晚却总是摇摇头,坚定地说:“哥,我相信顾宸哥哥是喜欢我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而已。”
林晚一直记得那个夏天,顾宸跳进水里救她的场景,记得他温暖的怀抱,记得那枚冰凉的挂坠。她总觉得,顾宸对她是不一样的,否则,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她呢?她把这份感激和依赖,慢慢变成了深入骨髓的爱恋,支撑着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