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零四个月,十七天。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已经浸入骨髓,即使站在台阶上,
迎面吹来的是外面自由的风,也洗不掉那股味道。顾衍的车停在疯人院门外的路边,
流畅的黑色线条,和他的人一样,冰冷,昂贵,与这栋灰白建筑的压抑格格不入。
他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袅袅,模糊了他过分俊朗的眉眼。他看着她,
眼神平静无波,像在审视一件终于完成打磨的作品。沈未晞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虚浮,
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有些不真实的绵软。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三年多不见天日,
这光亮几乎让她流泪。“够像她了吗?”她停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声音带着长久的沉默造成的沙哑,嘴角却弯起一个柔顺的弧度。这弧度,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在那些电击和药物带来的混沌间隙,凭着记忆里他展示给她的,
林晚的照片上的笑容。顾衍掸了掸烟灰,目光从她刻意维持的、温婉的眉眼神情,
滑到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最后落回她脸上。他眼底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满意,但快得抓不住,
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他点了下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嗯。”烟头被他扔在地上,
锃亮的皮鞋底碾过。就是这个字。沈未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彻底凝固,
然后碎裂。她慢慢抬起手,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面小巧的、镶嵌着珍珠的复古化妆镜。
“真好。”她轻轻说,声音像羽毛拂过,“可是顾衍,安墨已经死了啊。”顾衍蹙眉,
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解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沈未晞将镜子举到他面前,
镜面清晰地映出他瞬间微变的脸色,
也映出她骤然褪去所有模仿痕迹、只剩下冰冷和诡异的笑脸。“所以,你也该去陪她了。
”顾衍的瞳孔猛地一缩,视线下意识地投向镜中的她,那眼神陌生得让他心头发寒。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地变得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沈未晞,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她的死是意外……”“意外?”沈未晞轻笑出声,那笑声又干又涩,
像破旧的风箱,“是啊,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她往前凑近一步,几乎贴着他的耳朵,
气息冰冷,“就像你三年前,精心策划了我的‘精神失常’一样。
”她看着他眼底的愠怒逐渐被一种更深的惊疑取代,看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试图避开那面几乎要怼到他脸上的镜子。“你把她……当成了谁?”沈未晞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蛊惑,又带着淬了毒的寒意,“当成你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还是当成……一个完美的、可供你寄托妄想的影子?”顾衍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他死死盯着镜子里沈未晞那双眼睛,
那双不再模仿安墨的、属于沈未晞自己的、此刻却幽深得如同鬼魅的眼睛。
一个荒谬绝伦、却让他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滋生。
“不……不可能……”他想挥开那面镜子,手臂却有些发僵。
沈未晞欣赏着他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欣赏着他眼底漫上来的、从未有过的惊恐。
她嘴角的弧度弯到极致,形成一个残忍而美丽的笑。“现在才猜到吗?”她柔声说,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凌迟着他最后的理智,“你心爱的安墨,从始至终,
都只是我为你……编织的一场梦啊。”她顿了顿,满意地看着他整个人僵住,
如同被瞬间冻结。“是我,让你‘看见’了她。”镜子“啪嗒”一声,从她松开的指间掉落,
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细小的玻璃碎片四溅开来,映出无数个顾衍骤然崩溃的脸。
那些他视若珍宝的、与安墨相关的记忆——初遇时她惊惶如小鹿的眼神,
月光下她羞涩的低头,她喜欢听的冷门曲子,
她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此刻都成了最恐怖的利刃,从内部将他割裂。原来,
那些让他对沈未晞愈发不耐、最终狠心将她送入此地“矫正”的所谓“差异”,
才是她原本的模样。而他所以为的、深深镌刻在心的白月光,从他第一次“遇见”开始,
就是沈未晞不动声色植入他脑中的一个虚构的幻影。一个用来让他爱上,
再用来将他彻底摧毁的工具。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碎片中央的女人。她微微歪着头,
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对象。“想起来的感觉如何?”她问,
声音轻快,却让他如坠冰窟。顾衍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嗬嗬的、濒死般的粗喘。他眼中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疯人院的栅栏,刺眼的阳光,
地上镜子的碎片,还有眼前这个笑得如同恶魔的女人……一切都扭曲、碎裂。
他亲手将编织噩梦的人,关进了他认为能塑造美梦的牢笼。而如今,牢笼打开,
释放出来的是足以吞噬他一切的、真实的绝望。
沈未晞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濒临疯狂的样子。她漠然地转过身,踩着满地的阳光,
以及那些更加闪亮的镜子碎片,一步一步,走向远处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
车门打开,她坐了进去,没有回头。身后,是顾衍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发出的,
如同困兽般的嘶鸣。灰色轿车平稳地驶离,将那片压抑和崩溃远远甩在身后。
沈未晞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不,或许,对他而言,另一种形式的疯狂,
才刚刚开始。灰色轿车无声地汇入车流,将身后那栋灰白建筑和崩溃的身影彻底隔绝。
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阳光透过玻璃,在沈未晞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靠在椅背上,
闭着眼,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抵着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面小镜子冰冷的触感,以及它碎裂时,带来的细微震颤。
开车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声音平稳:“解决了?”沈未晞没有睁眼,
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男人便不再多问,专注地开车。车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
她以为自己会感到一种淋漓的畅快,一种大仇得报的解脱。但并没有。
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沉甸甸地坠着。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荒芜。三年的伪装,三年的蛰伏,
将那个虚构的“安墨”一点点植入顾衍的认知,看着他为之痴迷,
再看着他因为发现她与“安墨”的“差异”而日渐冷漠,最后亲手将她送入那个地方。
每一步都走得精准而残忍。她成功了。成功地将自己承受过的痛苦和绝望,原封不动地,
加倍还给了他。可为什么,心口那个位置,还是空的,冷得发疼?
顾衍跪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膝盖被细小的石子硌得生疼,但他毫无所觉。
眼前是破碎的镜片,映出无数个他扭曲、惨白的面孔。
耳边反复回荡着沈未晞那轻柔却如同诅咒的话语。“是我,让你‘看见’了她。
”“你心爱的安墨,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为你……编织的一场梦啊。”梦……所以,
那些悸动,那些辗转反侧,那些他以为独一无二、刻骨铭心的记忆,全都是假的?
是沈未晞精心设计的剧本?是他亲手送进去的那个女人,在他脑子里上演的一出荒唐戏码?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他猛地抬手,
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皮肤被尖锐的玻璃碎片划破,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碎片,
也染红了地面。疼痛尖锐地传来,却奇异地无法覆盖心底那片正在疯狂坍塌的废墟。
他想起来了。想起第一次“遇见”安墨,是在一个商业酒会的露台上。她穿着月白色的礼服,
独自凭栏,侧影纤细柔弱,眼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像是不胜酒力,又像是藏着心事。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递上一杯温水。她抬头看他,那双眼睛……对,就是那双眼睛,清澈,
带着点惊慌,像受惊的小鹿,瞬间击中了他。可现在回想,那双眼睛的轮廓,
分明就是沈未晞的!只是里面的神采被刻意修改了,抹去了沈未晞固有的那份清冷和倔强,
换上了纯粹的、需要被保护的脆弱。还有那次在音乐厅,他“偶遇”安墨,
她正专注地听着一段冷门的古典乐。他惊讶于她也喜欢,她微微低头,耳根泛红,
小声说:“很少有人知道这首曲子呢。”那羞涩的模样,让他心动不已。可现在,
那段冷门曲子的旋律……分明是沈未晞曾经在他车上放过,
却被他随口评价为“太过阴郁”而切掉的!她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关掉了音乐。
无数个细节,无数个片段,此刻都成了反噬的毒液。他所以为的命中注定,
所以为的灵魂共鸣,全是沈未晞根据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喜好,精心计算后,
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陷阱!他爱上了一个幻影,一个被塑造出来专门针对他的幻影。并且,
为了这个幻影,他亲手将制造幻影的人,推进了地狱。
“哈哈……哈哈哈……”顾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他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安墨”,
折磨了沈未晞三年。用电击,用药物,用各种所谓的“治疗”,强行抹去她本身的性格,
逼她变成一个拙劣的模仿品。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沈未晞在里面,
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他的?是恨?是嘲弄?还是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想到她可能一直在暗中冷笑,看着他被一个虚假的幻影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衍就感到一阵灭顶的窒息。疯人院的保安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
犹豫着是否要过来查看。顾衍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他无视手上淋漓的鲜血,无视保安惊疑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
发动引擎,车子如同脱缰的野马般猛地窜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大脑一片混乱,
无数扭曲的记忆碎片翻涌冲撞。一会儿是“安墨”温柔浅笑的脸,
一会儿是沈未晞被强制治疗时空洞麻木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刚才,沈未晞拿着镜子,
那冰冷、诡异、带着残忍笑意的脸。“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他差点闯了红灯。
停在路口,他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背上的伤口在方向盘上留下斑驳的血迹。他喘着粗气,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完了。
一切都完了。他的爱情,他的骄傲,他所以为的掌控一切的能力,全都在今天,
被沈未晞轻轻巧巧地,用一面镜子,砸得粉碎。他现在,算什么?
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瓜?一个逼疯了自己真正……不,沈未晞对他,从未有过真心,
只有算计和报复。那他现在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被欺骗的愤怒?
还是因为……失去了“安墨”?可“安墨”从未存在过。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铁钎,
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狂乱而骇人。不,
不能就这样结束。沈未晞……你怎么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他踩下油门,
车子再次冲了出去。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标。他要去找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要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要亲眼看看,
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沈未晞,到底是什么样子!仇恨和一种扭曲的、不肯罢休的执念,
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燃烧起来,暂时压过了那蚀骨的恐慌和绝望。
灰色轿车停在了一栋僻静的公寓楼下。沈未晞推开车门,
对驾驶座上的男人淡淡说了句“后续清理干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公寓很大,
却异常空旷冷清,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她脱下外套,径直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寒意和疲惫。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消瘦,却终于不再需要刻意摆出温顺弧度的脸,眼神空洞。
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就像完成了一项漫长而肮脏的工作,只剩下倦怠。穿上干净的睡衣,
小说《用你的妄想毁灭你》 用你的妄想毁灭你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